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撒旦探戈:粘稠文字中的清疏人物——聊聊2025諾貝爾文學獎作品

(2025-11-25 14:13:55) 下一個

撒旦探戈:粘稠文字中的清疏人物——聊聊2025諾貝爾文學獎作品

 

讀完撒旦探戈,Satantango, 準確說。諾貝爾那些老頭們不會去讀匈牙利語原著,是George Szirtes的英文版把László Krasznahorka帶到文學的顯學舞台。試了很多次,實在記不住作者的名字,太長,隻好用他的first name,叫他拉斯羅,或幹脆叫拉氏。

閱讀過程中,我會偶爾對照中文版,餘澤民從匈牙利原文翻譯的譯本。通常是在讀英文版讀得一頭霧水時候。令人沮喪的是,對照中文版讀後,有時候霧水更濃,返景入深林,迷途不知返。我還看了那部同名電影,一部七個半小時的黑白片。如果說都靈之馬從頭至尾都是風,這部撒旦探戈全是雨。

這是一場不亞於尤利西斯的文學探險——在崎嶇不平火山岩漿流淌的文字叢林中,偶爾獲得的意義是某種隱隱約約的召喚,找不到路並且出現胸悶氣短必須關上書頁停下來吸一口氣是常有的事;但同時也會神秘地獲得巨大的滿足感令這條孤寂艱難的文字路途上陰鬱的天空厚重的雲紅腫的陽光“swollen red sun”——這個意象在探戈的第一步與第十二步兩次出現,我最喜歡的metaphor之一:懨懨欲睡,病態施壓的腫脹無力卻沉重的紅光,給末世世界染上了一層徒勞的絕望之光——的壓迫中出現些許的亮色。

以上模仿作者的文筆,我自己讀起來都有點喘不過氣。一個句子就是一個段落,長如裹腳布,書中比比皆是。我差點崩潰在第二部分的第二章(或第五章)結束時,沒有標點符號的長句中。連餘澤民自己都吐槽,怪不得我們這些普通的讀者抱怨一下。他在譯者序中說:終於,我像蛀蟲啃石梁一般頗懷壯烈感地翻譯完了這本雖然不厚,但絕難一口氣讀完的《撒旦探戈》,立即沉不住氣地告訴了責編,與其說告捷,不如說告饒,若這書再長上幾十頁,估計我會得抑鬱症的。讀這本幾乎不分段落的小說,就像讀沒有標點的古文,每讀一行都感覺艱難。

但我的讀感卻在第三章開始稍有不同,因為我們習慣的敘事出現了。換句話說,熬過前麵兩章,大概率會順利讀完這本天書,叫地獄之書或許更恰當。這本書的文字極度難讀,但沒有社交媒體與Goodreads那些書評說得那麽玄乎,或者說,拉氏知道在何時介入故事,這是讀者賴以繼續的法寶。故事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故事,但拉氏可以在簡單的故事中用最適合人物身份的對話,令人物立即栩栩如生。

不停的雨,永遠泥濘,遺棄的匈牙利農場。一群無所事事等待末日降臨後共產主義眾生,荒涼虛無主義的末世景象;拉氏用他如下水道糾纏的毛發一樣的文字,用不多的幾位人物令讀者沉浸其中。他那種雖然惡心,不美,甚至生理不適的文本方式,卻真,本真地喚起讀者的共情。

我印象深刻的人物排名:

第一,小女孩Esti:純粹與毀滅的幽靈。想起奧菲利亞之死,在書中的第二部分第IV章:HEAVENLY VISION? HALLUCINATION? 她美麗的複活resurrection,其魔幻主義手筆,直通馬爾克斯,還有餘華文城的結尾。最無辜的犧牲品,卻攜帶作者想表達的神性希望的光芒。

第二,Mrs. Schimdt:她熟悉農場的每一張肮髒的床,promiscuous是她為bleak世界帶來的情色顏色,不潔然而真實。肉體是她唯一的抗爭手段,原始也注定毀滅的方式,拉氏的末世圖像中最誠實的虛無。一群奇形怪狀人物中相對順眼的人物。

第三,Doctor:his lone trip to the bar, turned out he was the only sober observer,我甚至覺得醫生就是作者本人。醫生支撐我穿越拉氏的無盡長句,讓我與其同成為泥濘世界的觀察者。世人皆醉他獨醒,用酒精浸泡出自己的清醒,一個獨醒的幽靈,在自己的小屋記錄著周圍的墮落。他的日記是拉氏那個崩塌世界的史官。開篇他聽到的鍾聲與末章他聽到的鍾聲形成一個美麗的閉環,如同中文版的那條自己吞下自己尾部的蛇,撒旦是一條蛇,是前進六步又後退六步的舞步。

第四,Isimias與他的隨Patrina: 不得不聯想到理想主義的堂吉訶德與桑丘的騎士浪漫曲,墮落幻滅為末世審判的匈牙利狂想曲,引領這場末日探戈舞步。其騙術無非兩條:詩意般煽情卻催眠的言辭,偽彌賽亞姿態。太會說了,更能演。把那群集體愚昧象征代表,心甘情願受騙的農場群像哄的團團轉。他們每天喝酒,抽煙,互相算計,在下不完的雨中,為拉氏這部末世寓言塗抹上悲劇的底色。當讀者笑農場那些烏合之眾時,是否想過我們何嚐離開過農場——網絡農場,動物農場。

我想不出漢語文學中有類似的作品。

[ 打印 ]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