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自梅梅的視頻號截圖。明顯太激動,2025打成了202。
窗含金字塔,門臥人麵獅——入埃及記(七)
進到304房間,撲麵而來的景象,令人猝不及防,體征隨即出現紊亂:瞳孔放大,脈搏加快,呼吸急促,手心出汗,血壓不知是該升還是降。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前年開始籌劃,曆時三載,穿過大半個地球來看你,你還是矜持點嘛。作為世界七大奇跡的榜首,應該高冷,遠在天邊,遙不可及,侍衛把守,壁壘森嚴,迷迷糊糊,影影綽綽,猶抱琵琶,驚鴻一瞥;卻未料你卻毫無征兆出現在酒店窗口大大咧咧鄰家女孩親密無間一覽無遺。
金字塔!獅身人麵!書本上,電影裏,手機中,電腦前,無處不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金字塔!你對我們說:歡迎歡迎!斯芬克斯,我解題來了!我回應。
我們此次埃及行的路線是順時針環線:開羅-赫爾格達-盧克索-阿斯旺-開羅。今天重返,十幾天前覺得如迷宮的開羅機場,也變得眉清目秀,inDrive順利叫到車,車況非常好,還有空調。一路上,見識了開羅人的開車絕活。每輛車都在搶,都在按喇叭,左衝右突,見縫插針。快到薩拉丁城堡的那段路,數出八道車流,蔚為壯觀。我心想,比多倫多401高速去皮爾遜機場那段隻少一道,也算是世界級了。然而仔細看路麵,卻隻有四條。埃及人真行,居然還沒咋堵車。
我們很幸運,訂到這家離金字塔近在咫尺的酒店,獅身人麵不偏不倚,正對我們的窗口。窗口很大,店家很用心。梅梅說好像一幅巨大的畫,我覺得更像超級IMAX,清晰度16K。
IMAX上映著我自編自導的“窗含金字塔,門臥人麵獅——入埃及記(七)”的序幕。落日西下,正好降在在胡夫金字塔與卡夫拉金字塔形成的夾角之間。空氣中無數的沙塵埃懸浮,被衍射成千萬顆金色微粒,整片天空似乎被熔化,金光萬丈;加上胡夫與卡夫拉形成的視錯覺,夕陽大如車輪,太陽神拉的戰車的車輪。雙塔間,一條彎曲的公路延伸,猶如太陽戰車駛過後的軌跡。當然,聖甲蟲與屎殼郎的意象也不期而至,在抒情主義的中文詩歌審美中絕對不會出現,但在古埃及的太陽神崇拜中,太陽神拉也是推著一團圓圓糞球——太陽——的巨形蟲子。
金字塔,斯芬克斯,落日,完美同框。這是一個價值百萬元級的窗口,足以抵消沿途的種種不適——那些哄小費的埃及小把戲,吉薩街道到處堆放的無孔不鑽的黃沙,熱浪中飄蕩的馬匹與駱駝排泄物的氣味。
露台上的視野更好,梅梅從露台回到房間叫我。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更何況上了四樓,至少多窮了幾千裏目。這裏視野明顯寬闊許多,可以看到金字塔後麵,一片黃沙,有車道延伸。如果說房間的窗口是IMAX,露台就是VR,更不真實,更迷幻。四座金字塔清晰可見,千年明星胡卡二塔曆曆在目。往南,是稍小的孟卡拉塔,前麵有三座更小的王後塔。斯芬克斯也更近更清楚,巨大的斷鼻讓他在威嚴中透著滑稽——據說是拿破侖的傑作。當年拿破侖打到埃及的時候,獅身人麵半埋在沙裏。後來慢慢挖開後發現,它足足有21米高,光是一個耳朵就長達2米。拿破侖曾下令炮轟他,所以是拿破侖害他破相。不過,與其他古文明一樣,比如卡納克神廟,如果不是西方人識貨,都任其荒廢在漫漫黃沙之間。
夜幕降臨,燈光秀上演。光柱隨音樂搖動變換。節奏簡單的舞曲,有人隨節奏跳舞,不知幾位法老有沒有意見,反正我沒意見。足不出戶,自家窗口,喝著紅酒,品著薄荷茶,免費看秀,還想咋的。後來看梅梅製作的視頻,畫麵很漂亮,現代聲光技術,配上倫敦愛樂那首氣勢磅礴的“出埃及記”,史詩感幾欲躍出手機屏幕。加上梅梅匠心獨運,音樂戛然而止後,繼續讓畫麵延長數秒,於無聲處聽驚濤駭浪。
次日,走近金字塔。
我們幸運地遇上吉薩金字塔園區剛剛升了級。開通了全程免費穿梭車,修建了平整寬闊的柏油道路。比1982年版的孤獨星球埃及卷說的:要踩著駱駝糞走到金字塔腳下,簡直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原來那些笑裏藏刀,防不勝防的誆錢埃及把戲全部清場。羅馬不是一天建成,埃及也不會隔夜變日本。園區外還是一團亂麻,門票區還是三教九流在轉悠。士別三日,我們對埃及人的伎倆已了然於胸,酒店離南門僅三分鍾,順利入園。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騎駱駝還是中招,後麵再講。
進園,一片黃沙石礫前,獅身人麵氣勢恢宏,不怒自威,雖然他凝視虛空,卻依然壓迫感撲麵而來。據說,建造金字塔的時候,發現了一塊長相奇特的石頭,於是根據石頭原本的造型造成了獅身人麵像,放在塔前,忠貞守護著法老們的亡靈。賦予意義,傳說如此,曆史亦然,不然隻剩一堆石頭與數字。今天我們知道關於金字塔與獅身人麵的描述記錄,都來自希羅多德的“曆史”——曆史作為學科的肇始。
我們在獅身人麵這兒逗留的時間最長,因為出片。正合我意,除了解他那道五歲智商題外,還可以跟他好好嘮嗑,這人麵獅身的斯芬克斯,說來話長。希臘與埃及各自有不同的版本。埃及版本平淡無趣,說是守護法老,但也沒見他咬死幾個盜墓賊。在希臘神話裏,斯芬克斯有意思多了,首先他/她變了性,是位女獅子,長著鷹翅,工作很重要卻無聊:守護底比斯,順便吃了很多解不開謎語的人。但她不該招惹俄狄浦斯,一位敢娶自己老媽的狠人,破了她的謎語,搞得她羞憤自殺。希臘人擅長反轉,愛看悲劇。擱現在,這謎語也就是幼兒園的入學題水平。
埃及古物,罕有完整的。斯芬克斯缺了鼻子,掉了胡子,反而神性盎然。聽旁邊一位英國導遊慷慨陳詞:why the hell we've kept his beard in British Musem!我想,真把鼻子胡子裝回去,反而不是斯芬克斯了。就如同斷臂的維納斯,沒手的拉奧孔,續不如不續。大英博物館的藏品,不偷不搶,都有購買或饋贈憑據。可能留那兒更好,那些美麗的絕世汝窯在原產地,恐怕渣都不剩。
梅梅在這兒輾轉巡回,舍不得離開。左側拍,右側拍。說不行,還要正麵拍,像新版尼羅河上的慘案,波羅獨自一人,端坐斯芬克斯麵前,凝視他,如同凝視深淵;斯芬克斯回應波洛以深淵般的凝視。而實際上,正麵的大門緊閉,不得入內。搞不懂不就拍部電影,居然可以清場得空無一人,我覺得就算拿破侖複活,來看望老友,都清不了這麽幹淨。
一直拍到iPhone說“溫度過高”,梅梅才停下,說走吧,看金字塔。
資料稱,胡夫金字塔由230萬塊巨石堆砌而成,原高達146.6米,相當於四十層摩天大樓的高度。在菲爾鐵塔落成之前的漫長歲月裏,它一直是世界上最高的人造建築。但近看時,金字塔沒想象中的高,我覺得不止我有這樣的感受。可能太熟悉,出鏡率太高。設想一下,外星人到訪,對金字塔一無所知,突然看到時的反應,我問梅梅。你就瞎扯吧,有可能這些金字塔就是外星人修建的,梅梅說著,呲了一下嘴,我就是外星人,信不信。
雖然園區新開了穿梭車,但我們從南門進,並未按官方行進路線走,一直找不到停靠站。烈日下暴走,連防曬霜都曬化了又曬幹。要不我們還是騎駱駝吧或坐馬車吧,梅梅問。話音未落,就有一位長袍頭巾駱駝大哥向我們吆喝:一百埃磅,一百埃磅,拍照免費!眼裏滿是期盼。我們上前,說好價格是一百埃磅後,騎上乖乖趴在地上的駱駝。盡管牽駝大哥叮囑我們要抓緊扶手,起身時,駱駝長腿一伸,像飛機俯衝,梅梅差點飛出去。駱駝很高大,站起來,足有兩米,比起來,撒哈拉是baby。難怪,成天與金字塔為伍,近朱者赤近金字塔者高。看得出牽駝人深諳取悅顧客之道,拍照一套一套的。陽光下,駱駝和金字塔剪影;手抓金字塔塔尖;用一塊石頭當前景,人襯托得比金字塔還高大。拍得梅梅眉飛色舞,依依不舍下駱駝,遞給大哥一百埃磅。兩百埃磅!我倆一下都懵了。不是說好一百嗎?我疑惑地問。大哥義正辭嚴:一人一百! 兩頭駱駝! 當然是兩百!我和梅梅麵麵相覷,埃及人的數學,果然獨步天下。
回家很多天後,梅梅對我說,在金字塔其實出了很多好片,隻是當時不覺得。沒拍夠,哪天再去就是。我笑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