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遇地中海——一千零一夜第十夜
這些年的旅行目的地,總在地中海打轉。東到土耳其,西至葡萄牙;北岸去了意大利、希臘、法國、西班牙、克羅地亞;今天來到南岸,摩洛哥的丹吉爾。
丹吉爾,最不非洲的非洲城市。從各個角度看,都像是北岸的戛納。酒店外不遠處的City Beach,簡直就是英國人散步大道的翻版。丹吉爾是更南的南法,深南法,Deep Southern France——滿城白調調,Villeblanc,維爾布蘭——白城,比Casablanca,卡薩布蘭卡更白更炫,更名副其實。
在Hafa訂了晚餐。懸崖咖啡館,中國人給取的名字。點了兩份塔吉鍋——Tagine,與丹吉爾,Tangier形聲相近,不知有無瓜葛。幾天下來,學會了與當地人一樣,喝濃鬱的薄荷茶,不放糖,太膩,蓋住了薄荷的清秀。摩洛哥的餐館沒有酒精飲料,一路下來,沒酒喝,反覺神清氣爽,也沒見過歐美街頭踉踉蹌蹌的醉漢。
丹吉爾也有麥地那,叫老城更恰當,更像一個歐洲小鎮落腳此處。沒有同門兄弟馬拉喀什與菲斯麥地那的阿拉伯喧囂躁動,來來往往透露著歐洲秩序,沒有追著賣給人壓迫感的商家。一排弧形建築,圍繞Grand Socco花園廣場,像倫敦攝政大街,幹淨的米白色,散發著甜味的顏色,用梅梅的話說。解除了額外的戒備,感覺更敏銳。我們看到街道旁,桔子樹結滿了果實,在大西洋的風中搖動,也沒見人摘。公園裏,有供孩子們玩耍的滑梯秋千,還有他們的笑聲。
邊吃邊等候夕陽。丹吉爾的夕陽有種很獨特的橘紅色,像葡萄柚那種紅,然後轉粉紅,聽Hafa的侍者自豪地說。並提到,在此用餐的食客,有幸與當年的海明威看同款落日——好像世界各地都有一位叫海明威的。
海畔何人初見日,海日年年初照人。
北非盛產作家,摩洛哥東邊鄰國阿爾及利亞,出品了加繆,成為法國的國寶。猶如二十年代的巴黎人文薈萃,丹吉爾在五六十年代也吸引了眾多歐美作家來此。西方人覺得,這一片藍色海與白色城,是一片自由的土地。
丹吉爾如今已是非洲最歐化的城市,商業氣息濃厚,可當年卻並非如此,“垮掉的一代”前赴後繼尋找靈感。畢曉普夫人也曾在海濱大道的夜總會裏消夜,從這兒出發,開始了她生命中的最後一次長途旅行,翻越阿特拉斯山。明媚的陽光更吸引了馬蒂斯,他在這裏找鮮亮的色彩。而阿拉伯人隻記得,丹吉爾是旅行家拔圖塔的出生地,比起僅僅早他半個世紀的意大利人馬可波羅,他抵達的足跡範圍更為寬廣。民族主義敘事,總會找到更早更老,自古以來。
更多的遊客抵達丹吉爾之後,隨即搭乘火車去南方的馬拉喀什。不難理解,遊客們想看非洲,歐洲自家遍地都是歐洲。但我們還是選擇了逆時針環線遊,撒哈拉必須是高潮,早到比晚至好。
咖啡館的露台上,從南往北看直布羅陀海峽北岸,上次從西班牙向南望。從右到左,三座城市隱隱綽綽:英屬直布羅陀,西班牙塔裏法,葡萄牙的南端。總有某種神奇的聯係,在一道天塹麵前。一九八五年,在美國往加拿大看尼亞加拉大瀑布,四十年後,從加拿大朝美國再看。時空折疊,彼時此地,山川依舊?忒休斯的海峽? 阿帕拉契亞山與阿特拉斯山,很久以前,本是同一座山。
第二天一早,在來到綠樹環抱的Spartel Cap,斯巴達海角,直布羅陀海峽的出海口,大西洋與地中海的交匯處。木樁上釘著兩塊木牌,做成箭頭樣,上書法語與阿拉伯語:左邊大西洋,右手地中海。木板上,各種語言的留言,唯獨中文的某某到此一遊,最顯眼,蒼蠅一樣,沒縫也叮。梅梅問,分界線到底在哪,看不清。這可是一個很好關於“無限”概念的例子,我想。隨手往海麵一指,就這兒。人類的分界線,連上帝都搞不清。
明麗的豔陽下,天藍得不真實,海藍得虛幻。果凍海,梅梅說,中文互聯網的新詞,果凍一坨一坨的,哪有這麽清澈透明。
梅梅開始蹦蹦跳跳,邊拍照邊喊:海風吹起來!她喜歡風,因為有風才飄,飄才出片。拍拍走走,沿著丹吉爾蜿蜒的海岸線前行,每一步都踩在大西洋與地中海交界的呼吸裏。青灰色礁石被大西洋的浪啃噬出鋸齒狀,坐在上麵,硌的疼。伸出的礁石上,有人釣魚,魚線沉入碧藍,不知是釣魚還是釣時間。這段海岸線,難得清爽舒緩,更無商業粗劣趣味煩擾。午餐選了一家懸崖邊的Deli Cafe,看海濤聳背,聽海風拂麵。服務生若即若離,留給我們足夠的個人空間,自在。
差不多一小時才走到非洲洞,也叫Hercules洞。一個尋常Grotto。遊人都忙著拍照打卡,排著隊,魚貫而入。叫Hercules,大概是說赫拉克勒斯完成了十二艱巨任務中最難的一件——分開歐洲與非洲後,在這兒休息。景區裏的雕塑畫像,全是他的事跡。阿拉伯地盤,拉上希臘神,不過比洱海邊用水泥塗白的迷你聖托裏尼好點。叫非洲洞,是因為洞的輪廓像非洲大陸的地圖。確實像,造化鍾神秀。視線來到洞的右上角——埃及,我們的下一站。
再見摩洛哥。
丹吉爾的ONCF車站,現代氣派,明快線條。對麵的希爾頓酒店,玻璃幕牆,天光雲影共徘徊,雖然沒有水塘。丹吉爾到卡薩布蘭卡是高鐵線,非洲的唯一高鐵,舒適得甜蜜。與卡薩布蘭卡到馬拉喀什的普通火車相比,完全是兩個時代。我問梅梅記不記得那不勒斯到蘇蓮托的火車。真正的火車,咣當咣當,又火又熱。
夜航東飛,踏上去埃及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