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有壓榨,哪裏就沒戲——“國家為什麽會失敗”讀書筆記
與學術著作一臉正經不一樣,讀者無不為這本書的作者汪洋恣肆的文筆傾倒。他們穿越時空,古羅馬帝國,網絡時代,古代瑪雅文明,伊斯蘭世界。史論兼顧、娓娓道來,引人入勝,有時甚至覺得不是讀的經濟學論著。
但是這本書的確是一本經濟學理論著作,而非一本曆史書。作者試圖回答為什麽有的國家能夠興盛,有的國家卻長期落後。這一問題不僅令經濟學家癡迷,也吸引了曆史學、社會學、政治學等其他學科的關注,更讓我們這些吃瓜群眾大開眼界。製度是萬靈藥嗎?看看這倆2024諾貝爾經濟學獲獎者咋說。
一邊讀“國家為什麽會失敗”,一邊關注加州大火,特別兒子西蒙在灣區工作生活。看著窗外又下起了雪,西蒙說,還是加州陽光安逸。查了查天氣,他住的Sunnyvale真暖和,晴天,20度,相當於我們的初夏。
“知道為啥比這個季節平均溫度高嗎?因為南邊大火”,我自問自答。
“另一種因果關係,有可能是溫度異常高,才引起大火”,西蒙說。
一點不出乎意料,這也是推特上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右翼人士代表Mel Gibson罵加州與LA瞎幾把搞,魚比人重要,削減消防費,還有被塗成漂亮彩虹卻沒水的iconic的消防栓;左派人民比如Barbra Streisand則說:你看,全球變暖了,氣溫升高了,不起火才怪。現時在美國,同一件事,無一例外會引發左右互搏,認知偏差所帶來的成見越來越深,分歧越來越大。
加州因大火燒紅天際而轉紅?這種聯想有點趁人之危,政治非常不正確,類似拜登“得曾孫”好消息,要卡瑪拉先“Fire out”。總之,不要在禿頂人士麵前說和尚或者燈泡。
加州藍轉紅?幾無可能。
加州在克林頓時代之前,曾紅透半邊天,選出過尼克鬆,裏根倆根正苗紅的紅總統。後來轉藍,進而深藍的原因,各說不一。一說是裏根大赦非移,人口結構有利於民主黨;也有人認為是產業結構由製造業轉為高科技所致。這也是“國家為什麽會失敗”裏反複提及的熊比特“創造性破壞”在製度漂移中的作用。加州變紅的幾率,取決於是否出現另一場產業結構變革。AI來勢洶湧,變革前夜的寧靜卻倍感迫近的氛圍越來越明顯。不管我們願不願意,這場變革是伊麗莎白一世害怕的“織襪機”又一次迭代,今後隻會越來越頻繁。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非但加州不會變紅,而是德州有可能變藍。
伊麗莎白一世害怕“織襪機”?這是書中兩個曆史上關於“發明”的故事,織襪機是其一。1583年,威廉李看著母親和姐妹坐在晚上昏暗的燈光下操作她們的織針。他想到,如果衣物是由兩個針和一條線製作,為什麽不用好幾根針來操作那條線?這個重大的想法就是紡織生產機械化的肇始。威廉李開始著迷於製造一部可以讓人從無盡的手工針織解放出來的機器。終於在1589年,他的“織襪機”終於完成。他懷著興奮的心情旅行到倫敦,覲見伊莉莎白一世,向她顯示這部機器多有用處,並要求授予專利,以便阻止別人模仿。
另一個故事講,在羅馬帝國提庇留皇帝統治的時代,有一個人發明了打不破的玻璃,將它獻給皇帝,並期待獲得一筆大賞賜。他展示自己的發明,提庇留問他是否告訴過任何人。當那個人回答沒有後,提庇留下令將他拖出去處死,說“免得黃金變得像泥土那樣沒有價值”。
伊麗莎白一世擔心長襪生產機械化會造成政治動亂,因為它會讓許多人失去工作,製造失業和政治不安,危及王室權力。織襪機是保證能大幅提高生產力的一項創新,但也勢必帶來創造性破壞。
羅馬帝國的玻璃故事則有兩個有趣的點。第一,那個人一開始就去見提庇留希望獲得賞賜,而非自己成立事業,借出售玻璃賺錢。這顯示羅馬政府在控製科技上扮演的角色。第二,提庇留很願意摧毀那項創新,因為它會帶給經濟不利的影響,換句話說就是害怕創造性破壞的經濟效應。
創造性破壞,本書另一個核心概念,來自熊比特——隻有把“舊世界打得落花流水”,然後才能建立新秩序。汽車淘汰馬車,AI替代大量現有工作,無可避免,並且是走向廣納的必經之路。
在這本書之前,製度經濟學和政治經濟學已經興起,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解釋國家在經濟發展中究竟起到了什麽作用。比如,諾斯(Douglass C. North)在其“西方世界的興起”指出,製度是最重要的,製度的最重要使命是保護產權。後來,另一位製度經濟學的大師曼瑟奧爾森獨辟蹊徑,他強調了利益集團的作用。分蛋糕就好好分,糟糕的是,利益集團在搶奪蛋糕的時候,會故意破壞社會財富,就像公牛闖進了瓷器店,橫衝直撞,留下一片狼藉,bull in a china shop。如果社會長久地保持穩定,利益集團就會逐漸滋生,要想阻止利益集團的壯大,有時候不得不依靠革命和暴力。我們也可以因此解釋,為什麽中國的經濟改革會比蘇聯更成功。在某種程度上,文革的一個副產品就是粉碎了既得利益集團,所以中國在推進改革的時候,除了意識形態上的分歧,幾乎沒有遇到巨大的社會阻力。
傑斐遜說,“自由之樹要靠愛國者和暴君的鮮血不斷澆灌”,曆史離不開血與沙。
貫穿全書最基本的核心概念是作者把發達國家現有的製度概括為廣納性的政治製度和廣納性的經濟製度,與此對應的最糟糕的製度是壓榨性政治製度與壓榨性經濟製度。在他們看來,廣納是長期經濟增長的保證,並且必須是“廣政+廣經”組合。其他組合方式:“廣政+壓經”,“壓政+廣經” ,“壓政+壓經”都無法真正達到長期穩定的經濟增長。
中國的高速發展屬於“壓政+廣經”,作者斷言最後也麵臨增長停滯,無一例外。作者論述道:許多蘇聯人和更多西方人對蘇聯從1920年代到1960年代甚至70年代的成長都崇拜不已,就像今日他們對中國飛快的經濟成長感到目眩神迷。所以,共產黨統治下的中國是另一個榨取式製度下成長的例子,且同樣不太可能創造長久持續的成長,除非它展開根本的政治轉型,邁向廣納式政治製度。
哪裏有壓榨,哪裏就沒戲。
這種分類很武斷,因為廣納之間也不盡相同。北美和歐洲就有很大差異,歐洲內部北歐和南歐的差異也很大,即使隻看北歐,丹麥和挪威之間的不同之處也極其明顯。
關於製度的演化,“細微差異”導致的“製度漂移”的觀點符合我對曆史閱讀的看法。為啥好事兒都是“英格蘭”,答案是:運氣!
這是一本鴻篇巨製,時常有令人茅塞頓開,但卻不能細究之處。書中還有很多有趣的觀點與故事,比非要高數才能讀下去的深入深出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