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斯本的雨一直在下
雨好像一直在下。裏斯本不該有這麽大的雨,昨天的陽光還那麽理直氣壯。
裏斯本是座古舊城,這一路我們看到最古舊的城。與意大利、西班牙的古舊不一樣,威尼斯、佛羅倫薩的那種古舊是悉心營造打磨出來的。我曾在佛羅倫薩看見文物修複人員,拿著小刷子,仔細輕柔地清理一根橋上的柱子,好像那是初生嬰兒。那座城市的文藝複興痕跡太光華璀璨,發出強大曆史引力,不由分說把我們拽進其軌跡,沉醉其中,發思古之幽情,反而忘了看看城市的本來麵目。而裏斯本,透露出一種不刻意、天然去雕琢的天真古舊,清水芙蓉般地活潑生動,好像這些中世紀街道就應該這麽順理成章老成現在這副模樣。
早上七點過,天還沒亮,雨仍在下。躺在酒店床上,比較著一月來走過的南意與西班牙的城市鄉村,歸家在即,裏斯本,我們的最後一站,旅行之初覺得遙遠的地方,如今倏然而至。
旅行遇雨,總會帶來諸多不便。到處濕漉漉的,手裏多了一把傘,似乎多了好多東西,雙手不停換來換去。平時順理成章的事情,雨天總顯得很笨拙。這還是小雨,如果大雨,不得已,有時還不得不取消行程,望雨興歎。龐貝“何必見戴”後,在阿瑪爾菲海岸的波西塔諾,接著上演續集,但不是到那兒取景的“托斯卡納的豔陽”,而是“何必又見戴”。本來晴好的天空,藍得分不清天還是水,連風都是藍的,可以沒有任何征兆,突然傾盆滂沱。我們猝不及防,再次渾身濕透,見識了那不勒斯灣說變就變的天氣,傘再次成了身外之物。後來靠體溫和雨後的烈日烘幹了衣服,鞋卻一直濕漉漉,煩躁不爽。
旅途坎坷,很多源於對陌生環境的不知所措。就拿雨來說,如果熟悉雨的節奏,非但沒有濕身之虞,而且還可以從容製造出些額外的詩情雨意。例如中文古典詩歌的煙雨,龐德的“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卡耶博特的印象派雨中巴黎,熱鬧的歌舞電影“Singing in the Rain”。
"Single in the Rain",在雨中排隊,等待進入雷加萊拉莊園的“九層妖塔”,看見前麵一把傘上印著這句話。“快看前麵那對印度人,女的傘上印的字,有點明目張膽哈”,我悄悄對梅梅說;“想啥呢,啥眼神,老眼昏花,不是Single,是Singing”。切!Single比Singing有意思多了,我覺得。“午夜巴黎”最後一個場景,Gill跟Léa Seydoux在新橋偶遇,眉來眼去間,雨也是說來就來,倆Single在雨中擠一塊。不知最後是否成為Singles,估計有點懸。
從裏斯本一路冒雨,地鐵火車。在辛特拉剛下車,雨下得更大。立即有人上來噓寒問暖,兜售雨傘雨衣。看來裏斯本也經常上演大雨來得正是時候。我們買了兩件雨衣,10歐,一來可配合傘全身保護,二來可避寒,沒料到原來地中海式氣候也會有令人瑟瑟發抖的時候。
“九層妖塔”,中文遊客給起的名,旅行書上叫“Initiatic Well”,啟動井,中文名顯然更玄幻。“九層妖井”,我起了一個中西合璧的名。妖井從上螺旋而下,越往下走,越陰氣森森。麵目猙獰的滴水獸呲牙咧嘴,雨水滴答流出,回音詭異,在井壁來回跳躍,竊竊私語,神秘而幽深。有人說,妖井象征著但丁“神曲”九地獄、九煉獄、九天堂,雖然但丁隻寫了七重煉獄。緩緩轉至井底,氣喘籲籲,猛然抬頭,還真是,像極了波提切利給但丁畫的地獄,更像丹布朗的“Inferno”裏改版的地獄。
一路見廟就拜,是座教堂都看,正有點審美疲勞之際,忽覺眼前一亮。西方文明三大源頭,希臘羅馬、基督天主早已司空見慣,但日耳曼森林的奇幻、巫師獵人、尖耳精靈、噴火巨龍卻不多見。當看到雷加萊拉莊園的主城堡時,我與梅梅幾乎同時哼起Harry Potter的音樂主題。沒見騎著掃帚飛來飛去的少年巫師,然而眼前這座城堡,比英國的Alnwick Castle更應該成為Hogwarts。迫不及待把城堡照片發給兒子,他是讀著Harry Potter長大的。“Budget Hogwarts”,他回複說,好像並沒有我們的激動欣喜。
雨中,繼續前行去佩納宮,又必須按訂票時選擇的時間段進入。早去不讓進;晚了,也不讓進。這樣嚴格規定時間段的,這是第二次,上次是阿爾罕布拉宮。我們旅行,有種錯覺,覺得隻要去過,就變成自己的。然而,從佩納宮出來,我寧願錯過。沒去過,亦非自己的。如果說那不勒斯黃“有點鮮豔,有點髒”,那麽這座以色澤豔麗聞名的佩納宮則名至實歸,“很黃,很髒”。我試了各種角度,鏡頭也無法擺脫那些髒兮兮的糾纏。好不容易經過煩瑣而漫長的四道驗票進入宮內,迎接我們的絲毫沒有號稱的“歐洲十大”的震撼與美感,而且必須按照規定的路線,蝸牛般向前蠕動,不管喜不喜歡。從低矮窄小的房間出來後,居然有種逃出生天,重獲自由的輕快。自由行,不僅僅是不跟團,更重要是能自由選擇。
淅淅瀝瀝中回到裏斯本,雨勢更大了。雨中,叮叮當當,緩緩駛過Guilherme Braga大街的古老小黃車。同樣也是黃色,卻黃得很安靜,在灰蒙蒙的天真古舊城市背景襯托下,像一艘飄蕩在海麵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