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與呐喊
沒人看時，就算獨白；有人來訪，便成呐喊
最近看完了孔笙導演的《縣委大院》，有些一言難盡。
從作品整體而言，孔笙可能是我最喜歡的的中國電視劇導演。《父母愛情》，《琅琊榜》，《北平無戰事》，《闖關東》，《戰長沙》，《大江大河》等等，他導演的好劇實在太多了。甚至純粹的主旋律宣傳片《山海情》也拍出獨特的味道。所以聽說《縣委大院》是孔笙導演的，盡管明明知道其中少不了宣傳洗腦，我還是毫不猶豫的開始追劇。
而《縣委大院》也依然在某些方麵一如既往的保持了孔笙的水準。比如劇情不拖遝，二十四集點到為止，有點餘味；比如有生活氣息，不同人物的性格和職業特點有所體現。而演員也多數表演到位，無論是主角的胡歌，吳越，張新成，還是配角的尤勇智，李光潔，王驍（王馥荔之子），還是一群我叫不出名字的配角，都可圈可點，好久未見的任程偉甚至可以說有突破性表現。
但同樣的主旋律宣傳片，《山海情》豆瓣9.2，《縣委大院》隻有6.8。所以問題來了，《縣委大院》為什麽失敗？
基本相同的類型，《山海情》播出在前，《縣委大院》在後，可能是一個原因。在不到兩年內推出兩部宣傳基層幹部的片子，除非後來的比先到的有明顯的優勢，後拍的口碑差點其實是頗為自然的。另外，相對《縣委大院》，《山海情》更多聚焦普通民眾，而不是大小公務員，也能讓普通民眾更加共情，而大量使用方言也使它天然多接些地氣，這都可能是《山海情》口碑更好的原因。至於《縣委大院》比《山海情》更多直接采用一尊語錄做台詞，估計也是讓一部分觀眾失望的原因，在我倒覺得這還算是對中國現實，尤其是官場現實的真實寫照吧。
不過，這些其實都是次要原因。在我看來，《縣委大院》的失敗有兩大原因。其中一個是製作者自身的原因，另一個，也是最根本的，則是製作者之外的原因。
製作者自身的原因，是把大大小小的官員描寫得太正派太一心為公為民了。全劇隻有兩個半有問題的官（市長，縣工商局長，還有個實在隻能算半個官的鄉供電所長）。就是這兩個半，也是虛寫問題，讓你覺得問題似有似無。其他官員，即使個別有缺點，也最多是政績觀比不上一心為民的主角們。更多的人物，都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家庭愛情都放在一邊的公仆。這和多數觀眾印象中貪腐成風，即使不貪腐也隻唯上，不唯實，多口號，少實幹的現代中國官場，簡直沒有一點相似度 （官員將家庭愛情放在一邊倒是有普遍性的，可惜往往不是為人民服務，而是為情人服務）。總之，一部在根本真實性上缺乏可信度的現實主義電視劇，即便對一些人物事件細節處理的再好，也無法讓觀眾接受劇情的合理性。
現實主義電視劇脫離現實是致命傷，但這多半是中共體製決定，不是製作者完全能控製的。我之所以依然將其歸於製作者自身的原因，是因為中共雖然管控嚴格，但描寫縣級鄉級幹部的貪腐，隻要不上春晚，似乎還不在嚴格禁止之列。所以孔導還是應該有點空間的。是否因為人人正麵的《山海情》口碑不錯，孔導就想把正麵歌頌練成神功，我就不得而知；至少在我看來，這部戲屬於走火入魔之類。
不過，我依然以為《縣委大院》失敗的根本原因，還真不在孔導可控範圍。因為根本原因就兩個字：天時！
《縣委大院》播出的時機自然比不得《山海情》。《山海情》開播，是在2021年初。那時節，中共意氣風發，號稱扶貧取得巨大勝利，抗擊新冠，相比國外躺平式抗疫，美國屍橫遍地，更簡直贏麻了。老百姓相信多少我不確定，但記得當時的微博微信，也有無數人豪情萬丈。所以，那時節正如大躍進高潮，中國人在趕英超美的路上狂奔，或者以為已經超車也未可知。於是，一部扶貧宣傳片，又在敘事拍攝技巧上頗有特色，其推出正得其時。豆瓣9.2裏，大概至少1分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緣故吧。
假如《縣委大院》晚個半年一年播出，情況也會大不相同。在中國放棄人人坐牢的清零政策，實行應陽早陽，要死早死的急轉彎的半年一年之後，疫情大概率進入後視鏡，經濟大概率有所反彈，消費也大概率大幅度恢複。而中共宣傳機器，估計又開始大規模開展中國又贏麻了的洗腦工程。而以我個人對中國人民的了解，多數親戚大概率已無親人故去的餘悲，有的甚至暗喜再無贍養老人的後顧之憂。畢竟有限的幾百萬個生命，在中國算不得什麽，更何況多是些老弱病殘，社會負擔，能以犧牲自己為中華民族複興作貢獻，估計他們做鬼也幸福呢。所以在那個時節推出《縣委大院》，同時動員輿論機器大力宣傳該劇如何體現黨的好幹部一心聽一尊的話，做人民的公仆，豆瓣加個兩分，也未可知。
可惜，孔導運氣不好，偏偏在清零政策的惡果還未消除，而防疫急轉彎所造成的悲劇正在上演的時節，推出了這部《縣委大院》。中國人再忍辱負重，吃苦耐勞，也是有點小脾氣的，尤其當苦難不是落在其他國人，而是自己身上的時候。所以《縣委大院》豆瓣評分創孔笙曆史最低紀錄，實在是清理之中。
說句公道話，中國藝術家帶著鐐銬跳舞，孔導也不例外。我衷心希望孔導連拍兩部主旋律宣傳片，是情非得已，而非主動請功。即便那兩本是遞投名狀，現在也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畢竟，中國最近的悲劇，雖然未必能喚醒民眾，至少能讓聰明如孔笙者有些反思吧？我依然期待孔導的下一部，隻要不是主旋律宣傳片。
2023年一月2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