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書齋

居鄉野陋室,喝自製粗釀,侃廟堂之事,寫俗氣文章,談笑無鴻儒,往來盡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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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思念,叫回憶

(2022-07-16 09:04:23) 下一個

 

也許是因為歲月的洗蝕,我已經很少對周圍的人和事傷心落淚或喜極而泣了,可最近,每次和母親通話,我都忍不住淚流滿麵。

 

母親今年已經九十一歲了,在老家安度著晚年,退了休的姐姐、姐夫搬到老家,照顧著母親。

 

昨晚,我照例微信視頻到姐姐手機,我和姐寒喧幾句後,姐便手忙腳亂地把手機交到母親手裏,母親耳背,要把手機貼在耳朵上,這可急壞了我,因為這樣我就看不到母親的樣子了,於是姐又握著母親枯瘦的手,把好了手機距離,在母親耳旁喊著,滿崽打電話來了,你隻管講,他聽得到,母親說,曉得。姐在一旁放低聲音對我講,老媽的精氣神越來越不如以前了,腦子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母親先是問我工作忙不?然後問孫子孫女在家不?我都扯著嗓門一一回複了,但看母親的神情,是沒有聽到。看著屏幕上滿頭白發、麵龐清瘦的母親,我的視線變得模糊,這時,母親問,回來吃中飯不?,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通完話了,手機已經黑屏了,我仍久久地呆坐著,臉海裏滿是母親的容顏,母親的聲音,接著,是上次回家時,坐在母親身旁,握著母親枯瘦皺巴的手,看著母親吃著我帶給她的糖果時的喜悅的樣子,一幀幀畫麵,像放電影一般

 

那是五年前的夏天,我和兒子回老家探望母親。

 

兒子在上大學,暑假實習後離開學有兩個星期的空檔。我倆先坐飛機到上海,然後坐隔天早上飛省城的頭班飛機。姐夫開車到省城機場接我們,從省城到老家上高速,不到40分鍾就能到家。一路上,姐夫擔心母親牽掛,每隔10分鍾就給姐打電話報告一下我們的位置。汽車還沒到家門口,我隔著玻璃窗老遠看到母親、姐、妹一大群親人在家門口等候著。

 

我和兒子幾乎是同時跳下車,大步走向母親,我大聲喊著,兒子大聲叫著奶奶,母親一雙幹瘦的手緊緊地握著兒子的手,滿臉都是笑,還記得奶奶不?,兒子大聲回答,記得。那時候,母親的耳朵還沒現在這麽背。

 

母親牽著兒子的手,走到堂屋,讓兒子坐在她身邊,摸了摸兒子頭,拍了拍兒子粗壯的胳膊,問兒子路上辛不辛苦?,肚子餓不餓?聲音裏透著慈愛。我搬把椅子,坐到母親的另一旁,打開一包夾心巧克力糖,拿出一顆,剝了紙,放到母親嘴裏,這是許多年前母親來美國的時候最喜歡的糖果,我每次回家都要帶的。

 

按照母親的要求,當天中午要在鎮上一家最大的餐館,大擺酒席,邀請舅、姨、叔、姑長輩們,還有許多表親堂親,說是為了慶賀兒子上了世界上最好的大學,也為了給長輩們創造一個相聚的機會。

 

酒席擺了六大桌,所有能來的長輩都來了。母親讓我去拜席,我端著酒杯,到每桌說了幾句感謝大家的到來,祝各位身體健康,吃好喝好的客套話。看到母親和她的兄弟姐妹們在一起有說有笑,幸福快樂,我倍感欣慰。

 

兒子像個明星,先是奶奶拉著照相,後是我姨、姑、姐、妹拉著合影,兒子都擺好姿勢,帶著微笑配合著。兒子好多時候都聽不懂家鄉的方言,即使我姐用帶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做翻譯,也是似懂非懂,兒子都笑著點點頭或說

 

 

接下來的幾天,已經很少下廚做菜的母親親自下廚,做了我和兒子都特別喜歡吃的臘肉和走地雞。

 

母親熏製臘肉,是她的絕活,在鄰裏鄉親間都很有名。按老家的習俗,做臘肉要用煙熏,母親是用穀糠作燃料,熏出來的臘肉金黃油亮,吃起來,濃濃的肉香夾著淡淡的煙熏味。當年母親在我這裏小住的時候,土法上馬,在後院用一個缽子做煙熏臘肉。有一次,母親給我準備了臘肉炒蒜苗做工作午餐,我用公司餐廳的微波爐加熱午餐時,臘肉的清香彌漫了整個餐廳,引來了好幾位同事的好奇詢問。母親回國後,全家人常念到奶奶和奶奶做的臘肉。

 

母親又叫姐夫殺了一隻自家養的走地雞,母親做雞肉,喜歡清蒸,說隻有這樣,才能吃到原汁原味的雞肉。家鄉人喜歡用辣椒炒雞肉,母親說,那樣做出來,全是辣味了。母親讓姐把雞弄幹淨後,在雞肚子塞上薑蔥,再裏外抹上一些鹽。醃上兩個小時後,母親親自把關清蒸,清蒸的火候,很有講究,時間長了,雞肉老了,時間短了,雞肉沒熟。雞肉蒸熟後,姐趁熱切成整整齊齊的條塊。吃飯的時候,母親把兒子拉她身邊坐下,在兒子的碗裏夾滿了雞肉,對兒子說,多吃點,你們那裏吃不到這麽好吃的雞肉。母親做的走地雞肉,清香撲鼻,鬆軟可口。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我們要走了,要去看望兒子的姥姥姥爺。那天早上,母親和姐都起得特別早。告別時,母親從裏屋蹣跚地走出來,手裏拿著一把鞋墊。母親把鞋墊交到我手上,說這是我給你們做的鞋墊,每人一雙,我眼神不如以前了,紮得不如以前的好,我看著厚厚的鞋墊上密密麻麻的針線,眼睛瞬間濕潤了。兒子抱了抱奶奶,母親用幹枯的手輕輕拍著兒子的後背,哽咽著說,常來看看奶奶,兒子的眼眶也紅了,不停地點著頭,說好,好

 

車子開到了村口,我轉過頭,透過車窗,看到母親和姐仍站在家門口,凝望著我們離開的方向,我已淚流滿麵。

 

 

人們常說時間是情感的大敵,朋友因時間聚聚散散,唯獨母親與兒子之間的弦會隨時間越拉越緊。願世界早曰回歸正常,我又可以回到母親的身旁,吃母親熏製的臘肉,吃母親喂養的走地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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