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放社會,在男女交往的私人空間,旁人很少幹預。隻是,在五十多年前,“男女關係問題”卻令許多人獲罪。 那個年代某些人的“暗戀”持續了數十年,直到子女成人之後,才透過社交平台,了卻當年的心願。除這種狀況之外,還有另一種“暗戀”。
畸形的暗戀
普通“暗戀”一方在明,一方在暗;一方渾然不知,另一方欲說還休、或沒有機會開口。而“此暗戀”的男女雙方,明麵看似毫無關係,暗中兩人共築高牆,又扯入不明就裏的旁人充當掩體;他們既是同盟,共守秘密,又各持立場、防範對方,在感情漩渦中掙紮得十分辛苦。
我在無意中被卷入並幫助了他們,卻也發現了秘密,由錯愕、心驚,到自以為聰明地試圖糾偏,卻讓事態更不可收拾。
四十多年後,我能夠比較客觀地重新評價這樁“暗戀”;五十多年後才說出此事,同時反省自己當年的“應對”。
陰盛陽衰的知青群
在1971年大批重慶知青來邊疆農場之前,我連隊的男女知青比例失調:
成都老知青中有七、八位女生,一位男生(且準備和其中一位女生結婚),後來一位女生的弟弟來了,還沒和大家混熟就瘋了(參考哭著樂係列十九 “瘋”華正茂)。
北京知青則清一色都是女生,一開始有過三位男生(其中一位是海軍政委之子),大概因女生多且很強勢,覺得壓抑,就都要求調走了。
緬甸華僑知青中,女生有十來位,男生隻有三位,其中還有一位“優秀代表”,常常在外麵到處遊走講用;另外兩位則分外沉默;
昆明知青有三男三女,三男中的一位很少言語,一位後來瘋了(參考“瘋”華正茂);於是在三、四十位知青中,真正能顯山露水的男生,就剩了一位昆明知青—汪良(是假名)。
隨和的汪良
汪良是昆明三工校的知青,我起初對他的印象不太好。他按照當時昆明年輕人的時髦標準,戴一塊巨大的手表,頭上頂著褪色的軍綠帽子,故意把帽子向上拉鬆,可能想顯得高一點(他實際身高與我一樣)。他走起路來撇著八字腳,身子晃來晃去,給人的印象是吊兒郎當的。
當年人們的表情都很嚴峻,他卻常常無故地露齒而笑,笑得開心了還會縮縮脖子,搖搖頭。很少看到他有嚴肅的表情,即便在開大批判會的時候,被問到很嚴肅的問題,他也往往答非所問,最多是努力收斂住迷茫的表情,很想嚴肅思索一下,終究還是想不明白的樣子。
後來對他的印象漸漸好轉,是因他性情隨和,不拘小節,又大方的離譜。比如他拿著技校畢業生的工資,家庭狀況很好,卻從不介意別人分享他的衣物錢財,他們三位男生的衣服,常常不分彼此的亂穿; 他公開說他買的香煙,大家都可以抽,被人暗中拿走他就再買一包。問他要錢要東西,他一定不會拒絕,隻是給了誰,他不大記得,所以也不需要償還。他常常不到月中錢就花完了,寫信給父母要資助。後來,他發現和三位昆明女生搭夥吃飯比較省事,每月發了工資上繳,女生勤儉持家,才讓他多少有了點積蓄,不過那積蓄最後也還是進了別人的腰包。
當年的知青雖然文化不高,卻自視甚高,覺得和老工人沒有共同語言。他卻與老工人打成一片,蹲在牆角接過老工人的水煙筒呼嚕呼嚕地吸,和老工人的小娃逗來逗去﹐和老婆娘(雲南已婚女人的自稱)亂開玩笑,把她們逗得笑個不停,自己卻不曉得什麽事那麽可樂。
與汪良最接近的一次,是一次半夜出去拉練,夜色烏漆嘛黑,“伸手不見五指”。 我們有五、六個人,不知何時已經與大隊脫鉤,在深山老林中不明身在何處。當時又累又困又緊張(怕野獸),好不容易看到一個有水喝、有廁所的廢棄草棚,就放鬆下來休息片刻。“出恭”時卻忘了男女有別,隔著竹籬笆牆一邊辦事、一邊聊得有聲有“味” 。天亮後,頭腦清醒了,感覺十分尷尬,他卻沒事人一樣,似已忘記“隔籬臭聊”之事。
執拗的岈嵐
岈嵐是我的中學同學,母親是八一電影製片廠的車間主任,父親是海軍中將,文革中受鄧小平的牽連(鄧是她父親的入黨介紹人),被定為叛徒。文革中她一家六口(父母和四個孩子)分別到了六處最苦的邊疆、偏遠地區,卻都保持著革命豪情。她給母親寫信都稱“媽媽同誌”信的末尾則總是“…致以革命的敬禮”。
岈嵐因小時候生的一場病(小兒麻痹症),兩腿長度略有差異,走路時身體有些傾斜,不過不知就裏的人看不出不來。當連裏了解到她的腿疾後,專門把她安排在收膠站,免去爬山幹活的勞累。
其實她相當的敏捷,記得有一次我們一行人在鐵路上行走,她走在前麵,在連隊路口處的河邊,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樹,她突然一個箭步竄下路基,然後說看見鐵路上橫臥了一條巨蟒,直徑有一海碗口粗。我們走在她後麵,都沒看見。 後來聽老工人說,那木棉樹的樹洞裏的確有一條黑色巨蟒,天氣很悶熱時會出來透氣。之後我也“有幸”遇見巨蟒(不曉得是不是同一條)。是在一個昏黑的傍晚,我從河邊洗衣上來,手裏端了一盆洗好的衣服。走到宿舍拐角處時,看見昏黃的燈光下,一條烏黑油亮的巨蟒,有汽車內胎那麽粗(或者更粗),橫亙在我的房間門口,神龍一樣不見首尾。我大驚失態,轉身就跑,一盆衣服全掉到地上。
岈嵐或許因家庭的不幸遭遇,性格孤僻,同齡的少女都喜歡笑,她卻總是板著臉皺著眉﹐鬱悶的低頭想事。一旦心中有氣,就發出一陣惡毒的咒罵,但她的失態僅僅在朋友之間;轉臉麵對領導,她又笑臉相迎。
她不是一個容易讓人接近的人,但她有個性、毅力,能克己,從來沒有因自身殘疾而要求特殊待遇,遇到困難總是咬牙堅持。
岈嵐也極要強。那時師部有位極左的付參謀長﹐喜歡沒完沒了的說革命大話,很招人嫌。他高談闊論時嘴有點歪,我們送他外號“歪的斯基”。他知道我們都討厭他﹐就故意整北京知青。有一次他“狂整”七連的一位北京男生,令他最後離隊出走,之後他聽說此人的父親是海軍中將,才酸溜溜地說“原來他的父親是大官呀。”
那次“歪的斯基”來我們連,他明知道岈嵐的父母在落難中,也知道岈嵐不能喝酒﹐卻硬要和岈嵐拚酒。 岈嵐要強﹐一咬牙仰臉把半軍用水壺的白酒灌下肚﹐搖晃著回到宿舍﹐倒頭睡了一天一夜。從此岈嵐便“狂放”起來﹐幾乎成了“酒仙”,口渴了不喝水,直接用白酒解渴;自己的定量喝完了就喝我們的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