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中期,在南加州的一個小博物館(Bowers Museum)展出了康熙皇帝寫的一首詩:“我願接受神聖子,兒子名份得永生”。
明朝中後期,中國沿海地區商品經濟發達;但北方強敵壓境,朝廷內部的腐敗,“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想破除祖宗成法,撇棄空虛不實的理論,透過社會改革來富國強軍;那些經世致用的實學,諸如天文、地理、數學、農學、軍事、造器等,都受到重視。
在西方,在天主教內部改革後興起的耶穌修會,正趁著大航海的世界潮流向東方進發,他們攜帶的西方先進技術和知識,正是中國所需要的資源。
利瑪竇(MatteoRicci,1552—1610)
在明朝來華的意大利人利瑪竇(MatteoRicci,1552—1610),和清朝來華比利時人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1623年—1688年),都是學養深厚的宣教士。
科學+宣教
1583年,利瑪竇從廣東登陸,先在中國南方宣教十八年。當時在中國傳教,必須得到皇帝恩準,他就從皇帝感興趣的科學技術方麵開始入手。
萬曆24年(1596)利瑪竇在南昌準確預報了9月22日的日食,而官方的預報則有誤差;這樣,利瑪竇在萬曆29年(1601)1月終於得以進京。他又預報了當年6月5日和12月9日的兩次月食;然後在萬曆31年(1603)預報了5月1日發生的日食。利瑪竇精湛科學知識,正是期望富國興邦的皇帝和臣屬所尋求的。
利瑪竇與明朝重臣徐光啟(教名保祿Paulus))合作翻譯出版了《幾何原本》,與李之藻合作翻譯了《同文算指》;此外還有《遠西奇器錄最》、《西儒耳目資》、《交友論》、《日晷圖法》、《兩儀玄覽圖(世界地圖)》等。他們多次修訂的《世界地圖》掛在皇宮裏;他們也舉薦傳教士參與修訂中國曆書。
入鄉隨俗
利瑪竇為皇帝獻上自鳴鍾、坤輿萬國地圖、西洋琴等,當然還有聖經。萬曆皇帝尤其偏愛自鳴鍾,讓利瑪竇留下,也是為了有人能維修自鳴鍾。利瑪竇不但學習中文,也學明朝官員的裝束,穿上漢服;加上他奉公守法、學貫東西,成功地打破了明王朝延續了二百年的戒律--“外國人不可在京居住”,皇帝特批他有北京長期居留權,他也像中國官員一樣,領取朝廷俸祿。
利瑪竇豐富的知識和謙卑的人品,讓他在文人和朝廷命官中廣結善緣。這些人很想了解外部世界,也都樂意學習新知識。
與他一起進京的西班牙籍耶穌會士龐迪我,還教會了宮廷樂師彈奏西洋鐵琴。在他們的努力下,封閉多年的窗口逐步打開。
傳教成果
利瑪竇也在上層士大夫中談論聖經。到了萬曆33年,北京已經有數百人信奉天主教,其中最著名的人物,有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他和李之藻(科學家、翻譯家)、楊廷筠,號稱“聖教三柱石”。
利瑪竇與他們合作,陸續出版了《天主實義》、《二十五言》、《畸人十篇》等基督教著作、還有介紹西方文化的《辯學遺牘》、《乾坤體義》、《西字奇跡》等。他還得到皇帝特許,在北京城內建起第一座天主教教堂,後來被稱為“南堂(西什庫)”,目前是展示歐洲科技文化的博物館;
利瑪竇生命的最後十年,自1601年進京到1610年去世,是他傳教的黃金時期。他寫過十九封信,向歐洲介紹中國,也期望繼續在華的事工。後續來華的耶穌會士多采用“利瑪竇模式”,奉公守法,勤勞服侍朝廷和社會,介紹西方的先進科技,都口碑甚好。
墓地、詔書
本來朝廷規定,過世的西方宣教士要被統一葬在澳門。利瑪竇去世後,明神宗卻破例親賜一塊地,準其被葬在北京城, 如今,他的墓地在北京市委黨校內,墓碑正中刻著“耶穌會士利公之墓”八個大字。右邊碑文是:“利先生諱瑪竇,號西泰,大西洋意大利亞國人。自幼入會真修,明萬曆壬辛年航海首入中華衍教,萬曆庚子年來都,萬曆庚戌年卒。在世五十九年,在會四十二年。” 在利瑪竇墓東側為南懷仁墓,西側為湯若望墓。北京市政府將此處墓地,確定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利瑪竇去世八十二年之後,在1692年(康熙三十一年),康熙皇帝發布了利瑪竇夢寐以求,為之奮鬥了一生的“傳教自由詔書”。
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1623—1688)
南懷仁,比利時人。1658年抵澳門,先在澳門、山西傳教。1660年被召到北京,參與曆法修訂工作。
製天文儀器
1669年4月 (康熙八年三月),南懷仁接替被冤案折磨而逝世的湯若望,在欽天監任職,他設計監製了黃道經緯儀、赤道經緯儀、地平經緯儀、紀限儀和天體儀等天文儀器,目前都陳列在北京古觀象台。
他著有《曆法不得已辨》、《妄推吉凶之辨》、《妄占辨》和《妄擇辨》等,指出當時清朝命官的曆法推算錯誤。他還著有《康熙永年曆法》、《歐洲天文學》等科普著作。《歐洲天文學》介紹了幾乎當時全套的西方科技知識。
地理學知識
南懷仁編撰了中國地理學著作並繪製地誌。他做的《坤輿全圖》與利瑪竇的《坤輿萬國全圖》一樣, 都是當時最具影響的世界地圖。《禦覽西方要紀》一卷(1669年)是他的第一部地理學著作,內容涉及歐洲的一般地理以及社會和文化等多方麵知識。
康熙皇帝對西方科學很有興趣,南懷仁曾經在五個月的時間裏,給皇帝講授幾何學和天文學;他也陪同康熙出巡,沿途為皇帝觀天測地。康熙皇帝對自然科學的推廣運用,對歐洲傳教士的寬容態度,應該都與此有關。
製造火炮
明朝來華的耶穌會士,已將火炮介紹到中國。1626年(明朝天啟六年),努爾哈赤率十三萬大軍包圍山海關外的孤城寧遠時,明守將袁崇煥在城牆上架起“紅夷大炮”,八旗鐵騎在炮火下兵敗如山倒;努爾哈赤也受重傷而死。
到了清朝,火炮依然是防禦重器。1669年,康熙帝令南懷仁負責鑄造“紅夷大炮”;南懷仁還有專著《神威圖說》、《形性之理推》。
康熙十三年(1674),平定三藩的戰爭打響。南懷仁再次被命造火炮,他用基督徒當守十誡“不可殺人”而推諉。康熙不悅、施重壓。經曆過“湯若望冤案”的南懷仁明白,若不尊皇命,不但難以自保,傳教的使命也可能前功盡棄。於是他設計了一款輕型火炮,炮彈僅為三斤,命中率達99%;康熙又命他造一種八斤炮彈的炮,並親自試炮。康熙點射的兩發炮彈,重疊射中目標,皇帝大喜並即刻把身上的貂皮大衣脫下賞賜南懷仁。後來皇帝又授予南懷仁工部右侍郎之職。
北京宣武門東側明朝末年的“時憲局”,以及東便門的清代 “欽天監”,都是耶穌會士發揮才華能力的地方。 除了幫助朝廷富國強軍,耶穌會士也觀天象、修曆法、製作測繪地圖等。南懷仁還設計了一款用蒸汽做動力的“汽車”獻給康熙。
外交與宣教
康熙十五年(1676),沙俄使臣來華。南懷仁通曉多國語言,被派遣擔任翻譯。他用拉丁文與俄使者問候並交談,不僅僅翻譯雙方對話,也說出外交人員的頭銜、解釋了兩國的文化差異,令中俄雙方交往愉快。10年後,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南懷仁也為荷蘭外交使團擔任過翻譯。
南懷仁在華期間,撰寫了多部宗教類書籍,宣揚天主教教義、教規等。主要的著作有《教要序論》、《善惡報略論》、《聖體答疑》、《聖教日課》等。盡管記錄南懷仁傳福音的文字並不多,但是從康熙本人對基督教的表白,看得出康熙聽信了他傳的真道(後麵詳述)。
南懷仁在1688年去世。 康熙皇帝為他舉行隆重葬禮,親自撰寫祭文:“爾南懷仁,秉心質樸,四野淹通。來華既協靈台之掌,複儲武庫之需…。遽聞溘逝,深切悼傷”;並賜他諡號“勤敏”。在明清之際客死中國的傳教士中,南懷仁也是唯一在身後得到諡號的。經過多次亂局,最後他與利瑪竇、湯若望合葬墓地,在北京市委黨校的校園內(見前圖)。
康熙信耶穌
三百多年之後,1995年我在南加州的一個小博物館(Bowers Museum)中,曾經看到過康熙寫的一首詩,宣告他的信仰:“我願接受神聖子,兒子名份得永生”。
康熙帝還有一首詩: 說到了“十架、恩流”,也描述了耶穌半夜被抓,門徒背叛,雞鳴天亮之前不認主,在十字架上受鞭刑,兩個強盜掛在兩旁,耶穌在十架上共說了七句話等,顯出對福音書很熟悉。
可惜的是,後來天主教廷內部發生“中國禮儀之爭”、耶穌會在中國的傳道被禁。康熙四十四年(1705),天主教使節多羅抵華。康熙以禮相待,耐心向他解釋中國的禮儀:“中國之行禮於牌,並非向牌祈求福祿,蓋以盡敬而已。此乃中國之一要典,關係甚巨。”是說中國人重孝道,祖宗牌位是後代表達對祖先的尊敬,並非把死人當神祗拜。還說:“爾天主教徒敬仰天主之言與中國敬天之語雖異,但其意相同。”這位羅馬使節多羅不但語言不通,也不耐煩聽康熙的解釋,引得康熙大怒,於是發生了“百年禁教”。參考:https://blog.shanghaipathways.com/2021/07/27/history-of-jesuits-in-china-part-2/
但中國基督徒群體從未斷絕,郎世寧等傳教士依然留在宮中。
簡單評述
耶穌會中人才濟濟,在明、清兩朝,除了利瑪竇和南懷仁,還有其他的“耶穌會”宣教士,也是朝廷的命官,比如畫家郎世寧(Giuseppe Castiglione, 1688/7/19—1766/7/17),他留下了許多清廷畫作;天文學家、圓明園的設計師蔣友仁(Michel Benoist,1715/10/8—1774/10/23);製造玻璃器皿和眼鏡片的紀理安(Bernard-Kilian Stumpf 1694/7/15—1720/7/24),皇帝批奏折時就戴著他製作的眼鏡;還有用奎寧治愈康熙的瘧疾惡疾的耶穌會士,以及許多宮廷的工匠、樂師。這些耶穌會士受過嚴格的科學和神學訓練,在較開放的康熙朝代,貢獻了所學所長。
始自十六世紀後期(明末清初),在近二百年的期間,有472位耶穌會士在華,更多人辛苦耕耘,始終默默無聞。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9C%A8%E5%8D%8E%E8%80%B6%E7%A8%A3%E4%BC%9A%E5%A3%AB%E5%88%97%E8%A1%A8
天主教的大一統架構,和中國皇帝家天下的係統,略有相似之處。早期的“耶穌會”采用自上而下的方式,用“西方科技”與“本土化”相結合進行傳教,在中國皇帝的允許下,進入了中國社會,幫助中國人了解西方,也建立了教會。 (西什庫教堂)甚至孝莊太後和康熙本人,也承認耶穌基督為救主。
“耶穌會”當年努力進入中國,比兩百多年後跟著鴉片戰爭的硝煙進入中國宣教,要更加不易。耶穌會士的人格素養、殷勤工作和克己謙卑的人品,都得到民眾的稱讚。而後來跟著“不平等條約”進入中國的西方宣教士,則很難再得到上層的信任,所以他們多數都進入社會的各階層、包括底層去傳道。
羅馬教廷的“中國禮儀之爭”,其實來自其內部的矛盾與爭競,後來也有不少教內人士反省此類禁令。可惜,直到兩百多年後的1939年,羅馬教廷才最終改變了當年的決定。
由人所組成的社會與教會,當然不可能是完美的。不過,從中世紀教皇的專權,到耶穌會在中國宣教的努力,社會在進步,教會也在與時俱進。今天的政體和教會的權力受到更多的監督,百姓有了更大的自由。我們也更加敬佩那些早期的、堅韌不拔的福音拓荒者—耶穌會的宣教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