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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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女子—我讀張翎 雲聊係列

(2023-09-02 15:37:46) 下一個

有快兩個月沒有去本市圖書館借書了。這次去發現了不少新書,大部分都是國內出版的。見有張翎的書,是新上架的,就趕快借了兩本。回家打開才發現,原來是二十多年前她的處女作《江南三部曲》:望月/上海小姐、交錯的彼岸和郵購新娘。 也不知道為何現在才剛剛被公共圖書館收購。

華文女作家中,最喜歡嚴歌苓,看了張翎的小說,感覺她快成為我第二喜歡的了。印象中她寫的多是溫州的人和事。很多年前,我是把溫州和福建連在一起的,很少想到溫州屬於江浙。

對溫州的負麵印象

對溫州人的印象,就是他們把生意做到全世界。1980年代中期,好像有個電影說溫州小商品賣到全國,其中有很多都是偷工減料的“偽劣產品”。

1983年秋天我去廈門開會,當時全國反“精神汙染”,鄧麗君的歌被禁,在家庭開舞會的一旦被抓、就被重判,很有文革再起之勢。

在鼓浪嶼的商店中,很意外地看到鄧麗君的磁帶,真是天高皇帝遠,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即便知道廈門的假貨多,也趕快買下;同行的有北京一家大國企的老總,聽說也買了幾盒磁帶,卻托我給他帶到北京,回北京開行業會議的時候再交給他;還特別囑咐我要和開會的文字資料一起放在大牛皮紙信封內。我和他本來素不相識,在全國的行業會議中,北京人寥寥無幾,我立刻和他混成了“哥們兒”。

  

我回北京去找他時,他已經端起了“官員”派頭,對下級介紹我是銀行來做行業調查的。因為事關貸款,下級對我也唯唯諾諾。客套了幾句。然後當著眾人,他就很嚴肅地問我:“學習資料也帶來了?”我遞上大信封,他用手捏捏,假模假式地說“拿回去再好好學習”。我想起老電影中特務接頭的場麵,差點繃不住要笑出來。

在廈門時,除了買“靡靡之音”,還買了雙溫州皮鞋。我的腳比較小,且鞋跟一高了,就不會走路,在北方買鞋難,更難買到半跟皮鞋。在廈門自由市場上,看到一個小攤上豎著大牌子“意大利款式溫州皮鞋”,見那鞋的樣式穩穩當當,34-35號正合我的腳,鞋跟大概不到兩寸,就趕緊買下。回北京之後才發現兩隻鞋的皮料不一樣,不過反正別人也不會近距離觀察,依然喜歡,穿著上班。直到有一天……

當時大部分人騎車上班, 每天上班先通過傳達室,到傳達室門口必須下車。那天我騎著一輛26型女車到傳達室照例下車,因有點急,下車時右腳的鞋跟就勾到了斜梁上麵的刹車線,本來最多是把鞋勾落而已,可那天被勾下來的是鞋跟。傳達室大爺本來嚴格查驗進門的人,看見我的窘態,立刻朗聲大笑不止。我一腳高一腳低的走進辦公室,連平常滿臉嚴肅的處長們都蹦不住、咧開嘴笑了;熟一點的同事,之後常拿“溫州皮鞋”開我的玩笑。

於是對溫州有了成見,再也不買溫州產品,也不再與溫州人打交道。

海外溫州女子

張翎是溫州人,《江南三部曲》的背景在加拿大多倫多,我也在加拿大生活過五年,與張翎這三部曲的背景年代差不多,不過是在法語區的蒙特利爾。雖然已經離開快三十年了,有了時間和地點的同質性,讀她的書就感覺有些親切、還有些懷舊。

依然懷念蒙特利爾的美麗浪漫; 隻是冬天太長太冷了,又因是法語區,當年失業率很高。有一段時間我帶著兩個孩子住在蒙特利爾,我先生在美國工作。我當時沒有車(冬天太冷,停車和保養都很不易),就住在downtown的一棟高層住宅中,樓下有健身房和遊泳池。

有一次在公寓一樓辦公室附近看見小廣告,有人要搬家出清物品,說有全新物品出讓,就按廣告的地址去探看。快到那那間公寓房間的門口時,門已經大開著,傳出一個低沉的女中音,說流暢的英文(本地法裔說話有口音),是堅決的拒絕降價,一副“愛買不買”的傲氣,就想,這大概是個高大的盎格魯撒克遜人。

進門之後,沒有見到高大的白人女子,隻見一個身材嬌小、頭發濃密、膚色偏棕的東方女子,不客氣地對那些比她高大許多的買家粗聲講話。

我有些訝異,和她打招呼,說我帶著兩個孩子住在三層,在玄關看見了廣告,又試著和她說中文,才知道她是溫州人。她毫不見外地對我說:“我的愛人離我而去,這地方我住不下去了”。這話用中文說出,加上她黯然神傷的語氣,很有些蕩氣回腸。我心中也有些戚戚然,見她的言談舉止,也就有些明白,為什麽外貌普通的她,會吸引到白人男性。

我不知怎樣安慰她,臨時想起一句很俗氣的話“天涯何處無芳草”,她頷首回道“隻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我隻得又說:“他不懂妳的好,那是他沒福氣,妳又何必掛著他不放。”她微微一笑“謝謝妳”,那種溫柔婉轉,我見尤憐;心中也替她不值,得有多硬的心腸,才能轉身離棄她呢?

這時候她突然轉頭對一個人粗聲吼道,“那東西不賣,你不要亂碰”。又回頭軟軟地對我說“那是我的一個念想”。我很想對她說“不要再藕斷絲連了”,但畢竟初次見麵,她或許太需要一些“念想”來支撐,好度過這段日子。

我當時從她那裏買了一床新的粉紅色被罩,上麵繡有兩隻鳳凰。平常很討厭這種傳統樣式,那天不知為何,想都不想就買了。

張翎書中的女子,往往都令人憐惜難忘。有時我會想,女子這樣執著,活得也太累了。為什麽不學一學溫州商人那種靈活機動性呢?

溫州富商牧師

後來真的見識了溫州商人基督徒。大概在2013或者2014年,我們拜訪了國內的幾個培訓中心,都是在中南三省的山區或者小鄉鎮中。很意外的是,有一個培訓點的人數超過兩百人,是由溫州的一對商人夫婦資助管理的。他們自己的生意在杭州和浙南,1998年長江發大水,他們帶著捐款馳援災區,後來就留在當地,用做生意的錢,辦起教會的培訓中心。

當地十分貧窮,連柏油路都不多,他們夫婦卻在泥濘中捐資建立一所培訓大樓,學員的吃住、學費都由他們捐助。受訓的多是年輕人,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聽見全體學員一起背誦聖經、唱讚美詩,真是很美的享受。

我們每天早飯和學員一起吃,午、晚飯由師母招待我們。記得師母醃製的魚和鹹菜都非常好吃。我們的行程沒有事先的計劃,前一天晚上聯係好了下一站、第二天一早就立即要出發。當地十分潮濕,我前一天洗的衣服還很濕,有姊妹拿來電吹風想幫我稍微吹幹一點便於攜帶。一直很客氣又儒雅的溫州牧師看見了,突然對我們發脾氣,問道:“這要費多少電你們知道嗎?”我心中慚愧,請他們給我一個塑膠袋,裝下濕衣服;心想,就算發黴也認了吧。這就是溫州商人,能賺大錢,肯捐大錢,卻不允許浪費一分錢。

說了這些零碎,不過是想說:溫州人除了能打拚會賺錢,也能在其它領域開辟出一片天地來。張翎寫過《唐山大地震》這類型的小說,不過我更喜歡她寫溫州女子的小說。溫州人,真不是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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