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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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檔案烙印(下):不實之詞 《哭著樂》係列之二十四

(2022-07-12 14:49:14) 下一個
上篇說到,生活在“新社會”的人,一直被“檔案”裏麵的那些舊資料困鎖。這有些像今天的個人疫情防控碼,被有權勢的人抓在手裏,可以完全控製人的行動和生存空間。除非離開中國,否則這些東西像烏龜殼一樣,要背負一生。
       
看知青檔案過癮
在文革之前,檔案管理還有一些規矩,有比較嚴謹的“保密”規則。一革命,這些規矩都被“破”了。那些文革中突擊上位的連隊幹部,本來根本沒有資格看檔案,如果真需要查資料,也要專門申請、獲得批準才能夠在許可的條件下調出來看某個部分,而且必須遵守保密規定。
不過文革造反和農場改編製為兵團,就讓這些基層掌權者有了擴張個人權利、滿足個人欲望的機會。他們本來就對首都來邊疆的人有許多好奇心,加上我們連隊中的確有幾位很高權貴的子女(海軍政委、部長等)。既然有機會觸碰原來不可能接觸的東西,他們肯定要抓住機會“過把癮”。
當時連隊領導專門開會宣讀知青的個人檔案(有人文化低,隻能聽不能讀)。我收工時從門外走過,聽見有人用湖南口音大聲讀,還略作解釋,然後人們就開心地笑和議論一陣。當然我不可能停下來偷聽,但是感覺到,這對他們是最“有益身心”的娛樂活動。有些人還忍不住就悄悄告訴了“枕邊人”。這些意外得知“檔案”內容的人,也感覺“與有榮焉”。有位和我關係不錯的成都“老知青”靠著男朋友的關係,也知道了我們這些人的背景。
 於是她裝作不在意卻又很隱晦地對我說,她也“聽說”了許多人的背景,說我們這些人的家庭都很“複雜”,或者在政治上與“國民黨高層”有牽連,或者有叛徒、內奸一類的曆史問題……。其實她說的也大致不錯,當時父母很“黑”的幹部子弟才會“上山下鄉”,沒問題的高官子弟可以用當兵來逃避“上山下鄉”。所以後來這些人的父母一“解放”,也立刻就把孩子調去當兵或者用關係/命令把孩子轉走了。
總而言之,她雖然不能透露細節,但是聽起來都是負麵信息。我也可以感覺到,她的口氣中既有“羨慕嫉妒恨”,也有些看見“鳳凰變母雞”的幸災樂禍。
後來連隊的兩派鬥爭激烈的時候,大部分知青都是同情支持“保守派”的老工人群體的,激進造反的那些人也時不時拿我們的“出身問題”來敲打幾下。
我自己因不知道個人檔案裏到底有什麽資料,就不肯“服軟”,我的“惡劣”態度,讓那些造反的對我更加“凶惡”,毫不手軟地打擊我們。他們大概也想不通,我們的背景如此“複雜”,怎麽還“自我感覺良好”,沒學會縮著尾巴做人。
其實,這也是檔案保密係統中一個“意外”的好處,對當事人保密,就讓有些比較“木”的當事人(像我這種)不會感到太大壓力,甚至“自我感覺良好”。
“親眼”閱讀個人檔案
直到1973年我調離兵團的時候,團部的幹事把我的個人檔案裝進一個棕色的牛皮紙大信封,然後貼好封口,用紅漆封印,鄭重交給我。他特別交待說,到新單位之後,親自交給知青辦公室或者相關的部門(因為當時沒有明確接收單位的地址,隻能自身帶著)。
我帶著自己的“個人檔案”,就像扛著身家性命一般。雖然“個人檔案”就像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勒著人的脖子。那有權看到你檔案的人,當然就有權蔑視你和“整治”你。但是著就像“賣身契”一樣,證明你的身份。什麽都可以丟,絕對不可以丟了它。若沒有這份資料,我就像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誰都可以抓我,關押調查我,就是死了也“死無對證”。
回到北京之後,家人沒料到我帶著自身的檔案回來。當時家裏人都被出身問題所壓迫,都懷疑“檔案”資料中有大問題,所以我的一位叔叔,是中國頂尖樂團的小提琴手,為此專門來到我家,和我父母商討怎麽對付這火漆封印的檔案信封。  結果也沒聽見更多討論,我叔叔就拿來一杯熱水,放在封口的紅色臘印之上,等臘印變軟、慢慢化開,就用他那雙纖細敏感、拂動小提琴弦的手,輕輕揭開封口,把我的檔案拿了出來。
誰都沒想到:剛二十歲的我,有著如此豐富的檔案,所有的內容都和我本人無關,都是關於我家庭背景的資料。其中最有分量的一份資料,是說我母親有位“表親”,在台灣軍隊中擔任較高職務。這在當時屬於最“黑”的家庭背景,比在美國或者其它資本主義國家有親戚還嚴重得多。
我母親反複看了這份資料,說她根本不知道這人是誰,她的親友中的確有加入國民黨的,但都是外婆那邊的,而且是著名的革命烈士劉國鋕(就是《紅岩》中劉思楊的原型)的親族。除這些人之外,當時樣板戲中的一個名角,是母親的表姐,也不在檔案中。  母親的堂兄中,也有人略有名氣,檔案中也沒有列入。奇怪的是,這些代表家族“正能量”的親屬之資料,都不在檔案中。
自我解放,命運轉折
這就令人不得不懷疑管理檔案者的動機,是刻意找到些能“害人”的資料塞進去,把能提升人身份的檔案撤掉。最後,父輩們決定,把這份屬於“誣陷”的資料燒毀,又把其它“無傷大雅”的檔案原件放回信封中,把火漆臘印重新封好。
這之後,我帶著被洗過的檔案去山西插隊、進工廠、上大學。我在插隊期間居然沒付出什麽努力,就被縣“知青辦”樹為先進典型,到縣裏開表彰大會,還讓我表演手風琴獨奏“多瑙河之波”。“知青辦”的老朱人十分開通,對知青非常好,想方設法給大家解決困難,安排工作,推薦上大學。不過,我的檔案比較幹淨,無疑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兩岸解封,親友相助
一九八三年前後,我開始申請赴美國讀書。當時找到了一個“表姐”做經濟擔保人。這位表姐十八歲嫁給國軍的空軍飛行員,之後去了台灣,和父輩斷了聯係。1980年前後兩岸又重新通信,她在上海的父母(我的姨父姨媽)才知道,她的先生曾在國軍空軍的“黑貓中隊”服役,屬於台灣高空戰略偵察機部隊,還專門在美國受過訓。
  
他駕駛美國的U2高空偵察機,在進入大陸時被擊落。當時蔣總統除了表彰忠烈,也給遺屬發了一大筆黃金,表姐於是移民美國。
不過,我很肯定,當時我檔案裏麵出現的那個人,不是這位姐夫。大陸台灣斷絕音信近三十年,家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國軍空軍的U2飛機駕駛員。如果“革命政權”早掌握這些資料,姨父姨媽應該早進了“監獄”或者被折騰死了。
文革期間,除了有人惡意栽贓,往檔案裏麵放“黑材料、假材料”,其它張冠李戴的事情應該也時有發生。就像我們收到的那一大包照片一樣,是同時代同樣背景的照片,人卻是素不相識的。
粗心大意地亂發照片,危害他人的幾率還比較低。亂填塞檔案資料,尤其是有殺傷力的資料,卻害人不淺。被“歸檔”到個人名下的“黑材料”,像毒瘤一樣一直附體,當事人自己卻到死都不知道。許多人就這麽“兩眼一抹黑”地活著,既不可能“鳴冤叫屈”,也很難被“撥亂反正”。
在人人自危的社會,常有人在背後捅了你一刀,你隻知道很痛,卻不知道是誰插上的,甚至不知道怎麽才能夠拔下那把刀。從雲南出來的另外一大成果,就是自己拔出了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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