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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瘋”華正茂(上)—高壓成“瘋” “哭著樂”係列之十九

(2022-06-03 11:52:01) 下一個

人無法選擇自己出生的地點與時間。如果生在一個“錯的”年代與地點,卻還想固守“對的”原則,恐怕隻有變瘋,才能在自由國度中徜徉……

被動的“一幫一,一對紅”

那年頭有句套話:“一幫一,一對紅”,鼓勵人們兩兩一組,互相提攜,共同進步。但,人畢竟有頭腦與個性,想在思想上默契配合他人並不容易。

1970-71年,在我們雲南兵團的連隊裏,卻有兩位男生配搭得非常默契。他們都姓馮,都在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一位是昆明知青,一位是成都知青。我本不熟悉他們,其中的一位,我甚至不記得和他說過話,另外一位是在他瘋了之後,才說過比較多的話。時光遠去,許多曾經熟悉的人,從記憶中漸漸淡出,而這兩位,卻從朦朧的記憶中漸漸浮起。

二馮中的第一位,叫馮恕(馮恕:如果你看到了這篇文字,請原諒我不得不用你的真名),他是昆明三工校的知青。當時多數年輕人都出身工農,他卻出身資本家,屬於“黑五類”。他長得清瘦、白淨,個子不高,頭發有點自來卷。可能就因為出身不好,一向沉默寡言;一雙黑蒙蒙的大眼睛常常低垂著,不敢與人目光接觸,一不小心接觸上了,總帶著一絲不安與惶恐。

      

二馮中的另外一位,叫馮X亮,是成都知青。他個子也不高,很白淨清秀,有點像年畫上的小孩,隻不過沒有那麽胖,比較文氣,樣子很可愛的。他也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其他知青都是一群一群來到農場,他卻是後來跟著姐姐到我們連的。

極左的緬甸華僑

他們二位是怎樣的“一對紅”的呢?還得說到另外一個人?

當時連裏還有十幾位緬甸華僑知青,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都很“左”。其中有位黃XX,頭頂著不少積極分子和代表頭銜,動不動去省裏開會,還去過北京。這位仁兄開口便是一串革命豪言壯語。他因常在外開會講用,很少參加勞動。一旦回到連隊,就喜歡召開大會傳達上級精神,帶頭高喊口號。

黃XX有一雙賊大又神經質的眼睛,眼珠是渾濁的灰黃色,目光沒有焦點。

林彪事件之後他發現不再好混,就回了緬甸。據說他用十幾塊進口手表買通海關,從滇西出境。他還“順便”拐帶了一位重慶女知青,回緬甸之後又拋棄了那個女孩子,讓她流落街頭。

回頭接著說1970年的割膠季節,當時農場改成了軍隊建製。不少被下放到農場的現役軍人,是在軍隊裏麵站錯了隊,才被“發配”到軍墾農場。因此這些軍人在感情上,與農場那些也站錯隊的老工人比較親近。這就讓以前受壓製的人們稍微有些揚眉吐氣了。而黃X華出風頭的機會少了,不得不留在連隊勞動,也變得沉默寡言。

黃與馮恕在同一個割膠班,他們兩人的林地在同一個山包上。黃的橡膠林地正好在馮恕的林地上麵,每天要從馮恕的林地經過。農場的割膠工通常要在太陽出來之前完成割膠工作,有時候甚至在3、4點鍾就上山割膠,淩晨天氣比較涼,膠乳不易凝固,也就是說早割,產量會比較高。

馮恕割喉“自殺”

有一天上午剛割完膠,就見黃X華氣急敗壞地跑下山,說馮恕倒在林地上,脖子上插著割膠刀。我和很多人跑去看馮的時候,膠刀還插在脖子上,但是並沒有流出很多血,隻是在傷口處冒出很多氣泡。

人們把他抬下山,送到場部,再送到河口團部醫院。醫生說馮恕沒有生命危險,因為鋒利的三角膠刀並沒有切到動脈血管,隻是切斷了部分氣管。醫生在他的氣管那裏插了一根管子,想做進一步治療。

連隊裏一時間人心惶惶,兩派關係更緊張對立。有老工人說,前一天晚上造反派找馮恕談話,黃X華也有參與,似乎在脅迫馮恕做什麽;也有人懷疑是黃X華下的毒手。但是馮恕沉??默寡言、與世無爭,似乎不值得被下毒手。

就在謠言四起時,事情突然急轉直下。師部一位極左的林副參謀長聽說了,他本來就是一位容易亢奮的人,聽見出了自殺案件,就大為興奮,特意從蒙自趕去團部醫院“抓階級鬥爭新動向”。此前我們連、和營裏的軍隊幹部也去過醫院,主要都是探視安慰。馮恕的喉嚨被切斷、不能講話,這些軍人幹部想等他傷勢好轉之後,再問明原委。

林副參謀長卻是另類路數。他到了醫院,直接去到病床前,問馮恕“為何自殺”,馮不答。醫生也說,他現在不能說話。林副參謀長命令醫生拔掉他的管子,惡狠狠地說:“你的行為是對抗文化大革命,自絕於黨和人民,你現在就老實給我交代,不要再裝聾作啞。”

據說馮恕聽了這話,先流了些淚,接下來跳下病床,瘋牛一樣亂撞猛跑。林副參謀長這才善罷甘休,不情願地說:“看來他還真像瘋了。”

X亮變瘋,二馮同住

再說那位年畫娃娃臉的馮X亮。他是成都知青,他的姐姐是文革前來農場的,人非常精明強幹,後來在場部(營部)當衛生員。

馮X亮自己留在連裏,也在割膠班。他個子不高,因長得可愛,上了點年紀的人都很喜歡他。他的個性與姐姐相反,非常沉默寡言,好象沒有什麽朋友,總是獨來獨往,無聲無息的。

我沒有和他說過話,也沒有注意到,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瘋了。連裏有流言蜚語說,他回成都探親時犯了作風方麵的錯誤,似乎還有點嚴重。

活在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風言風語掀起的輿論風暴,殺傷力足夠讓人恥於存活(他若活在西方,可能是倍受嗬護的心理疾病患者,連殺人都不會被判刑的)。在傳言和輿論的雙重壓力下,聽說他先是有些癡迷表情,總躲著人走,該出工的時候也沒有上山割膠,最後就完全不正常了。

照當時的說法,二馮是“文瘋”,不是“武瘋”,對他人不構成威脅。因此他們仍然生活在連隊的人群中,隻是沒有人願意和他們同住。

(請看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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