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輕的時候,都會交到一輩子不會忘記的好朋友。那時的人心地單純,單憑直覺,就會交上“知根知底知心”的朋友。
街頭初識
第一次見到燕兒,對她的印象並不好。那是1968年在新街口的一家小吃店裏麵。我和好友高人在裏麵買零食吃。
突然進來一男兩女。其中是的一個女孩子穿一身海軍軍裝,長得白嫩可愛,卻一身霸氣。進來就把雙腳架在桌上。那男生是我們學校的,姓楊,在京城也有些名氣。當時北京城正興“拍婆子”(男生在街上看見好女孩就過去搭訕,要交朋友),我們以為這女孩就是楊XX的“婆子”。對她印象當然也不好。
後來在去雲南農場的火車上,又看見他們三個人。還是感覺不是“一路人”,沒有想認識交往。再後來到了農場,分派到隊裏的時候,發現他們一行五位(還有兩位男生)也跟過來了。他們聽說我們去的是老生產隊,可能條件會稍好一些。楊XX就扯上了同校的“關係”,跟著到了我們隊。
順便說兩句這位“楊胖子”,他其實也沒有太胖,那個年代不出產胖人。他個子比較高,皮膚很白,長圓的臉型,就顯得就比其他黑瘦幹枯的人要富態些。他後來為了能“病退”回北京,在化驗小便時,往裏麵挑了一絲雞蛋清,加上他看起來浮腫,醫生就診斷他得了“腎炎”,被成功地“病退”回北京。據說他在北京仍不安分,被抓進“局子”裏麵關了些年。
憨直水靈
我到了隊裏才知道,那個在新街口冷飲店看到的白嫩的女孩子叫“燕兒”,她並不是“楊胖子”的女朋友。燕兒到了隊裏之後,我們對她的印象漸漸改觀。
她是北京“育才學校”的初一學生。原來還是北京市跳水隊的隊員。
在一次車禍中她一條腿受傷,才退出了跳水界(在《扒車未遂記》那篇我講過,因為她腿受過傷不能走快,我們沒有趕上去蒙自的馬車,後遇到蒙自的知青,就在那裏住了一晚)。
1969年秋天,南溪河突然發大水,巨大的烏龜和青黑色的大魚在黃色巨浪中翻騰。也看見整棟房子,整塊菜田被洪水切下來,在水麵漂浮而下。
當我們聽說洪水衝下了許多大魚的時候,就選派水性最好的阿紅和燕兒下河撈魚。現在想想真是少不更事,太危險了。
我們在她們背上拴了繩子,算是安全措施,也期望她們可以綁著大魚拖上岸來。她們下入洪流,還不到兩分鍾,就被衝走看不見人影。後來過了許久,看見她們二人一身泥漿從鐵路上走回來,後麵拖著行李繩。別說抓到魚,自己沒送命就算萬幸了。
燕兒長得水靈粉嫩,從頭到腳都精致美麗。我帶她一起去貴陽電視台我九嬸那裏時,我九嬸形容她是“嫩嘟嘟的一包水”。
燕兒的聲音清脆,個性爽快,而且一點兒不“嬌氣”,隻有點兒“憨氣”加上點兒“野氣”。她並不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也幾乎沒有什麽害怕的事情,合了當時的口號就是“敢想、敢說、敢做”。
快人快語得罪人
因為她的快人快語,得罪人是尋常事,不過人們很容易原諒她。
隊裏的老工人看見她,就很喜歡她。因她腿受過傷,不方便爬山,就安排她在河邊的苗圃工作。
苗圃有一位大媽每天帶著她出工,她跟在大媽身後、像孫女一樣。大媽是湖南人,體態又矮又寬,加上她差不多是隊裏年紀最大的,人們都叫她“老母雞”。
我們都覺得“老母雞”這個外號很貼切的,平常也跟著喊“老母雞”,她聽了也很高興。直到有一天燕兒把大媽給得罪了。
有一天和大媽聊天的時候,燕兒好心地問:“這幾天怎麽沒見你家老公雞,他這些天去哪兒了?”“老母雞”瞪著眼睛問:“你說嘛子?”燕兒還傻乎乎地說:“怎麽隻見老母雞,不見老公雞了。”“老母雞”氣得用湖南話大罵起來,把燕兒弄得莫名其妙。
後來我們才知道,都是方言造成的誤會。湖南人把男孩叫“伢子”女孩叫“妹仔”。大媽雖然年紀大些,湖南人還是親切地稱她“老妹仔”。湖南醴陵方言的“老妹仔”,按普通話發音就是“老母雞”。
好在“老妹仔”生性爽快,誤會解除之後還是對燕兒很好。
嫌棄指導員
1970年,我們農場已經改成軍隊建製。我們連的指導員是一位湖南籍的軍人,他身材十分矮小,隻有一米五幾,照今天的話說“有點猥瑣”。不過他卻是全連最有權勢的人,他的故事今天先不說,隻說在年底,我和燕兒請探親假,必需得到他的批準,我們雖然不喜歡他,卻也不敢太得罪他。
在冬天往北行,我們得給燕兒添些厚點的衣服,就趕著給燕兒織一條毛褲,免得她在路上受凍。
我為了趕進度,在學毛選時,手中也一刻不停地織毛褲。羅指導員似乎有點很想討好我們,但又覺得這樣做顯得太不革命,就要求我學毛選時要更專心一些,不要幹太多私活。我說,那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階級姐妹沒有毛褲穿,路上被凍病了。
羅指導員當時沒有言語,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他竟然拿了一條軍隊發他的絨褲過來,有點害羞地說:“為了階級姐妹的身體健康,你們可以先穿我的”。燕兒一看見就被惡心到了,立刻大喊大叫說:“不要,你趕快拿走,再不要拿來。”。
羅指導員很尷尬地捧回了他九成新的絨褲,這事一定很刺激他,以至於他後來整我的時候絲毫不手軟。
同行探親路
我的父母和燕兒的母親當時都在江西五七幹校,我父母在餘江,她母親在奉賢。我們可以同路去幹校探親。
她當過運動員,反應很快,常常沒等別人想明白的時候,她已經達到目的了。比如說在上火車的時候,有些人帶著巨大的行囊背簍,把車廂裏的過道都堵住了。燕兒不管前麵是人還是物,隻管蹬著踩著往裏麵進,有時候還真把彎腰挪移的人踩在腳下。正因她敢下腳,才可以開出一條路,不等被踩下的人發怨言,她早已經過去好遠了。
又比如我們在昆明上車時,車廂裏很空,我們各占了一條三人座躺下。後來各站陸續上來新的乘客,我們就裝睡不想讓座,其實當時空座很多,不需要非得坐在我們旁邊。但就是有人故意要坐過來,直到有人要坐到我腿上,我才不得不起來讓座。可是燕兒不吃這一套,她穿一雙高腰白回力球鞋,有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直接往她小腿坐下去,燕兒大喊一聲“臭流氓,不要臉”,一腳把那人踢下座位,然後罵個不停。大家都還挺同情燕兒的,說“哪裏不可以坐,非要坐在人家女娃娃腿上”。
我兩人在昆明的時候,突然看見商場賣紅塔山香煙,那可是當時特供的煙,人們馬上大排長龍,而且隻賣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停止出售。我們正好在現場,各買了兩條,是準備孝敬老爸的。
後來在從貴陽到桂林的火車上,燕兒說要試驗一下能堅持多久不睡覺。我實在困得挺不住了,搖搖晃晃地要昏睡過去。燕兒就問我:“你抽過煙嗎?”我說:“當然沒有”。燕兒說:“現在我們來抽煙吧,一抽你就不困了。”這對17歲的女生是很大的誘惑,我打開了一包紅塔山,我們各點了一支煙,其實也沒敢真抽進去,隻是把煙從嘴中吹出來而已。
後來到江西幹校時,我母親把我買的紅塔山煙送給同工棚的阿姨們抽,其中有一位十分有名的哲學家,穿得像叫花子一般,卻姿態優雅地點上火,深深地吸進去,過了差不多一、兩分鍾才緩緩地吐出煙來,看著我,語氣異常深沉地說:“真香啊!孩子,你讓阿姨太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