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啟示

芝城連續高溫了兩周，這個周六終於落雨、降溫。我和院子裏的草同時鬆了一口氣。

雨停之後，穿上雨靴去後院視察辣椒的長勢。當初從商店裏購來的最後剩下的幾株辣椒苗看上去非常孱弱，現在在地裏已經有一尺半高。過去的每一天給它們澆水、拔草，檢查它們的生長情況，為它們的每一個變化欣喜，對每一個看上去的異常揣測原因，對最終產生的豐儉既有期待又有不安。這是我第一次種菜，或者說認真種菜。

去年女兒在院子裏種了兩株西紅柿，很快它們被遺忘。一株幹死，另外一株頂端被咬壞後奄奄一息。當我們已經不再對它們有任何期待，被咬壞的那一株卻出乎意料地再次拔苗成長，最後開花、結果。我們完全不知道修剪，甚至連一棵支撐的樁子也沒有為它配備，那株西紅柿就被不斷結出的果實壓得垂地生長。即便如此，卻傾盡全力供給了我們一整個夏天的西紅柿。女兒離家前往大學時，收了最後一籃西紅柿，表情有些複雜地說：“我們本應該可以讓它站著結果”。一株被我們放棄的西紅柿，卻沒有放棄自己、沒有放棄我們，在一整個夏天，完成了它的一生。沒有像其他人家院子裏的同伴那樣被小心翼翼地係在支撐的樁子上漂亮地生長、驕傲地結果，仿佛一個背負生活重擔、飽經滄桑、容顏喪失的老母親，卻能傾盡所有把孩子都生出來並全部撫養大，碩果累累，完成使命。

我的朋友邁克在疫情開始不久決定增加一名新的家庭成員，一隻德國牧羊犬。從小狗出生到兩個月斷奶後，耐心等待的邁克驅車千裏把小狗接回了家。於是我和邁克的聊天中增加了很多小狗成長的照片和錄像，看到了小狗在大雪天撒歡兒、和邁克在密歇根湖看日出、嗅到土狼大聲吠叫、在沙發上安靜地守著工作的邁克……沒有養過狗的我似乎也能在腦海裏畫出和狗狗相伴生活的場景。邁克把它照料得非常細致和精心，以至於邁克第一次離它出差，小狗在家寢食難安。我問邁克為什麽這麽盡心盡力，邁克說：“既然選擇了它，那就好好待它”。我想到了那株在自家後院趴在地上為我們結了一夏天碩果的西紅柿。後來我常常想到邁克的這句話，當我因為看不到自己的努力達到所期望的結局而想要放棄的時候，我甚至想到那些在我身邊或者曾經在我身邊可能被我忽視甚至怠慢的人和物，或者我自以為已經善待但也許沒有足夠善待的人和物；如果他們令我失望，是否實際上是曾經我沒有傾注足夠的耐心和用心？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特別是親子關係如果出了問題，尤難解決。它沒有固定的解決公式，未必能一次搞定，甚至在相當一段時間無解。我們身處其中，是如此的為難和疼痛，委屈、憤怒、自憐、灰心，想要放棄。閨蜜有一次說：“我們應該把家庭裏的問題當工作中的問題一樣對待和處理”。這句話留在了我的心底。對待工作中的問題，我們會很快冷靜，理智地分析，綜合考慮，確定主選和備選方案，能做到以退為進，就事論事，懂得顧全大局。但家庭中的問題，因為有愛和情感的纏繞，我們常常會以此理所當然地要求得到對方的理解並且是快速的理解，從而失去了工作中的冷靜和耐心。閨蜜的這句話之後常常被我想起，是否有用工作中要求自己的耐心和理智來處理家庭中的問題。這麽一想，似乎的確能讓人更冷靜。

今年種的辣椒，有一株早早地被折斷，也許是因為兔子路過。折斷的部分隻剩下一點外皮連接著主幹，頂端垂懸朝地。我看了心疼，但也隻能歎息。大約一周之後，發現原本垂地的頂端居然又向上生長，我懷疑自己的眼睛，但它的確沒有死亡，它的身體繞了一個90度的彎，重新向上迎接陽光，更多的葉芽出現在頂部的莖幹。我被驚訝了，靠著和主幹連接的那一點皮，它居然汲取營養，頑強地繼續生長。每天我開始更多地關注它，不知道這樣的生長能堅持到什麽時候？是否有我不可預料的挑戰在等待它的生長？上周有一天早上，我發現它重新斷了，這一次是斷在距離根部的主莖。無法揣測事故的原因，隻能拾起落在地上的整個枝椏，頂端已經有了花苞垂懸。事故和明天，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先到。我將辣椒苗放在了蓄了水的玻璃杯裏，放在廚房的窗台前，我知道它不能走過整個夏天，甚至很快終場，但我還想盡己所能延續生命原本給它的設計。一天之後，蔫掉的葉子挺了起來，三天之後，那隻小小的花苞開了朵白色的花，麵龐朝著陽光。我不再想它什麽時候終結，因為它已經創造的奇跡，令我驚訝之外所給予的啟示，已經超過它原本設計的命運帶給我的收獲，會在以後讓我常常想起2022年夏天這株不同尋常的辣椒苗，如同2021年那株趴在地上也要碩果累累的西紅柿，提醒我是否有足夠善待身邊的人和物、是否有足夠耐心和韌性麵對生活給予的每一個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