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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故事《定風波》卷二(6):東遊

(2023-05-29 09:28:06) 下一個

【本文故事發生在戰國末年,秦、楚、越、趙、齊五國爭霸。楚國疆土遼闊卻製度陳舊,如何在強鄰的虎視眈眈之中自救、自強?又如何結束弱肉強食的殘酷戰爭遊戲,開創一個新的格局?我們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關係:

熊鯉(字伯龍):先王幼子,分封長江下遊的江北兩縣花田、江門。

熊楓(字霞舉):先王庶長子,分封東北毗鄰齊國的城邑灌雲。

屈童(字又貞):定南侯。已故白虎大將軍屈遠(有菊)的獨子。

聽得屈童應允,熊楓自然是求之不得,兩人就在北院露天的天台上比起了拳腳。

兩人都是穩紮穩打的路數,咋一看起來觀賞性並不強。可是懂行的,好像衛冰和熊鯉,都禁不住暗暗為兩人叫一聲好。熊楓酒意正酣,看上去有幾分憨態可掬,可是出手既準又狠,逼得屈童步步為營。然而屈童的防守,在小將衛冰眼裏看來卻是十分的儒雅高明,既有效的護住了自己要害,又能捉住時機,四兩撥千斤的逗弄熊楓一下。衛冰見熊鯉眉頭緊蹙,心道:“這真是關心則亂,看這陣勢,小定南侯分明是有所保留,給足了熊家大哥的麵子。”

衛冰正在走神,忽然聽到屈童輕嘯一聲,就見他抓住熊楓的一個破綻,向其下身襲去。手勢狠辣,驚得人群中一陣驚呼。熊楓連忙雙手交叉護住下體,口中怒道:“小子莫要無禮!” 話音未落,屈童身形一變,竟然硬生生的在半空收住了手風,轉而往熊楓那空蕩蕩、毫無防範的胸口攻去。

熊楓料不到看上去儒雅內向的屈童竟如此詭計多端,當胸中了他一掌,噌噌噌的後退連連。這露天天台原是大巫山山體的一處低矮峭壁,熊鯉的月華宮依山而建,看中的就是這份渾然天成。此時熊楓收勢不住,腳下碎石簌簌滾動,眼看就退到了懸崖邊上。

他踉蹌之下,隻覺身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了一堵院牆,這“院牆”將他穩穩的接住,並在他胸口輕揉了一把,低聲道:“公子無礙麽?” 原來屈童不知什麽時候飄到了他身後,自己的壯碩身軀被年輕的定南侯一手摟在懷裏,非但半點便宜都沒占到,還反過來被調戲了一把。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熊楓黑色的臉膛上微微一紅,伸手推開屈童,借力飄到幾步之外,拱了拱手悶聲道:“領教了!”

小將衛冰恰到好處的帶頭鼓起掌來:“精彩,精彩!兩位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我等大飽眼福了。” 景雎聞言連忙借坡下驢,帶領幾個好友把熊楓團團圍住,給熊鯉使了個眼色: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熊鯉拉著屈童,躲過眾人,一路來到月華宮南門外一片僻靜的林子裏。時值早春下午,柔和的日光透過頭頂剛剛爆出新芽的樹冠在兩人臉上打上了點點光斑。遠處溪水潺潺,腳邊幾隻春蟲啾啾的振翅鳴叫著。

熊鯉伸出手來,幫屈童把臉頰上的幾縷亂發略到耳後,柔聲道:“又貞,方才我兄長酒後失禮,你莫要怪他。”

屈童搖了搖頭,捉住他微涼的手指,放在唇邊輕啄了一口,幽幽的說:“伯龍說的哪裏話。我聽聞你此番得以脫身去江北,大哥功不可沒......,我沒那麽小家子氣。”

熊鯉的眼神逐漸複雜起來。他心底其實暗暗期盼屈童向他委屈撒嬌,說些卿卿我我的情話。眼前一個穩重識大體、身手不俗的屈童,倒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了。

他正在心裏字斟句酌,忽然屈童臉上的神色凝重起來。就見屈童退後幾步,鄭而重之的行了個大禮,雙眉微蹙:“伯龍,你去江北,我還有一事相求。

“我父親戰死丹陽,獲先王以國士禮遇厚葬於郢都王陵。然而他生性崇尚自由,熱愛無拘無束的生活,在江北花田的十年,他和恩師鍾鳴飲酒下棋,研習巫術兵法,雖然貧困,卻是他最恣意自在的十年。如今父親和恩師均已仙去,我想托伯龍在花田覓一處清淨明媚的所在,等我忙完了工尹局的事情,就去給他們修建兩座衣冠塚。”

熊鯉見屈童眼中淚光點點,忙扶起他,正色道:“又貞,我在江北等你。到時我們一起祭拜大將軍和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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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鯉話別了眾人,與大哥熊楓結伴,一同啟程前往封地。隻不過一個在東北,毗鄰齊國的灌雲,一個在東南,長江入海口的花田、江門。熊楓的車隊一共有八輛馬車,除了從郢都工尹局購進的一些新鮮玩意兒,還有隨行的廚子、巫醫,和保鏢。相比起來,熊鯉要清減的多,除了自己的一架馬車、成嬰、月華宮幾個忠心耿耿的奴婢,就隻有幾匹黑騮馱著行李默默相伴。

熊楓勸說熊鯉:“好兄弟,你的封地橫豎不能長腿跑了,不如先和哥哥去海邊吹吹風。” 熊鯉見他財力驚人,年關時進獻給楚王和貴戚們的禮品皆是些犀角珊瑚之類的稀世之寶,也有心前去見識一番,便改道先和熊楓同去灌雲。

兩人一路往東,離開郢都漸遠,慢慢就顯現出楚國的地廣人稀來了。往往是馬車行走了一天,也沒有個可以歇腳的驛站。這時候,熊楓的豪華車隊就顯出他的威力來了。車隊裏紮營的紮營,生火的生火,就連在野外露營也照樣可以享用到鮮美的肉湯,豬肉脯,和熱騰騰的粟米粥。絲毫不覺得局促。

走到了第四天頭上,成嬰指著遠處城邑的影子興奮的大喊:“看!今晚有床睡了。”

走近到城牆底下,熊鯉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座城池看得出來麵積並不小,目測有方圓百裏的樣子,可是城牆年久失修,光是視野之中的,就有不下兩三處不同程度的破損。護城河裏河水近乎幹涸,死水一片散發出陣陣陳腐的臭氣,而河灘裏的灌木叢喧賓奪主地成片成片往岸上靠攏過去,不少植被的枝葉危險的拂上了牆根。這是城防的大忌,因為植物的根係往往會動搖城牆的穩固。

角樓上守城的兵士們正聚精會神的不知看著什麽東西,對於熊氏兄弟的到來毫無覺察。熊楓見熊鯉臉色不好看,嗬嗬一樂:“伯龍,這種內陸縣城近年來沒有什麽戰事,防守自然就懈怠了些。你看我的,” 說罷從地上連根拔起一棵兩三尺長,開著小白花的野草來,三兩下編成了一個連土帶刺、實墩墩的“草彈”,呼啦一聲往空中擲去。

就聽”啪”的一聲,這草彈紮紮實實的正中一個年輕兵士的顴骨。這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罵了聲娘之後朝城牆下掃視過來,胸口的鐵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這嚼了一嘴土的年輕人正罵罵咧咧的,他身後一個略微年長,長官打扮的男子突然眉開眼笑的叫出聲來:“哎喲,這是公子霞舉來了!快,快開城門。”

這中年長官滿麵笑容的把熊楓、熊鯉一行人迎進了城。熊鯉見他和熊楓熟識,就刻意放慢了步子,讓他們走在前麵,自己和成嬰一起跟在車隊尾巴上慢慢走。

他們一行人穿戴奢華,車馬考究,惹得道路兩旁聚集起了不少人來圍觀。人群之中多是婦女小孩,也有些老漢。“想來此時春耕繁忙,家裏的男人都外出務農去了,故而城裏多是婦孺,” 熊鯉和成嬰小聲說。

兩人正聊著,熊鯉隻覺得身後一沉。回頭一看,原來深衣的後裙裾被一個剛剛及腰的小孩拽住。這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春寒料峭身上卻僅一件麻布單衣,滿是汙垢的臉上一雙眼睛卻是又大又亮顯得十分伶俐。這小孩見熊鯉瞧他,攏了攏敞開的領口,臉上浮現出刻意討好的笑容來,遞上一隻竹籃說:“公子!公子買胭脂嗎?我的胭脂又紅又潤又好推,華陽城裏數我家的貨新鮮,夫人保險喜歡。”

他見買賣有門兒,馬上獻寶似的打開一隻木盒子,裏麵飄出一股廉價的香氣來。

熊鯉正要答話,忽然一個身穿鐵甲的人橫插到兩人中間,啪的一紀巴掌狠狠的招呼了上來。那小男孩沒有防備,仰麵倒了下去,手裏的竹籃也飛了出去,裏麵的胭脂盒子天女散花般的撒了一地。人群裏一陣騷動,不知是誰帶的頭,夾道的人們開始一擁而上,哄搶散落在地上的胭脂。

摔坐在地上的男孩頓時傻了眼,片刻之後嘴角一咧,“哇”的哭出聲來。那鐵甲兵士卻在一旁饒有興致的看著,臉上是一種被娛樂了的滿足。

成嬰看不過眼,把小男孩拉起身來擦淨麵孔,又遞給他一小袋錢袋:“給,數數看,看夠不夠?”

看熱鬧的鐵甲兵這時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來到熊鯉和成嬰身邊,陪笑道:“公子,公子可是第一次來我們華陽?別讓這小叫花子掃了興致,” 說著往人群裏掃視,高聲呼喝道,“誰家的孩子?趕緊領走,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沒多久,人群中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來,這婦人麵有菜色,匆匆忙忙的走到鐵甲兵麵前行了個常禮,目光卻往小男孩身上掃了過來。小男孩從成嬰身後走了出來,怯生生的說:“嫂子,我......” 他話音未落,便被婦人一把揪住。這婦人不發一言,默默的從男孩手裏接過錢袋,又撿起來滾落在地上的竹籃子,兩人便一起湮滅在人群裏了。

成嬰似乎還氣鼓鼓的,熊鯉拉拉他的衣袖,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你看明白了?這孩子應該是家裏父母早亡,跟著哥嫂過日子的。你看他嫂嫂麵黃肌瘦,估計日子不好過,叫他出來做點小買賣補貼家用的。”

成嬰聞言無奈的搖了搖頭,跟隨熊鯉趕上了大部隊的步伐。

沒多時,一行人來到了地處城中心的倚翠閣。華陽城主,子魚大夫攜夫人親自出來迎接。熊楓倒也不客氣,走上前去,和子魚稱兄道弟的並肩而行。

熊鯉暗暗稱奇,這華陽城,從城牆到城內的民宅,無不灰舊破敗,唯獨這倚翠閣,竟然趕時髦的修了個高高的底座,氣宇軒昂的,看上去頗有點郢都停鳳台的風範。

城主夫婦雖然已經人到中年,但是保養得宜,麵色紅潤,尤其是那位夫人,身上翠綠色緞麵的深衣外麵罩著郢都近來流行的銀白色短襖,顯得富貴妖嬈。

熊楓見熊鯉落在後麵,特意折返過來拍拍熊鯉的手,小聲道:“子魚是王後家族的人,我的錢袋子。” 說著笑眼迎上前去,“夫人!久違不見,夫人越發的年輕了。這短襖穿著可還好?我這回在壽春見到了些新鮮式樣和顏色,夫人瞧瞧,可有喜歡的?” 就見熊楓的手下變魔術似的在倚翠閣前拉起了一根繩子,上麵各色各樣的長袍短褂好像一麵麵迎風招展的錦旗。那夫人白淨富態的手指在精美的衣物上流連忘返,眼裏好似小女孩一般雀躍。

黑臉膛的熊楓喜不自勝的站在城主身邊。而子魚則十分有耐心和風度的等著夫人選購心儀的物品,同時手裏從一隻白玉食盒裏撚起一把黃澄澄的穀物灑在地上。就見幾隻抬頭挺胸,羽毛油亮的大白鵝和一隻樣貌怪異的綠頭鴨不知從哪裏飛落了下來,大搖大擺的走到子魚腳邊, 旁若無人的享用起美食來。

站在階下的成嬰看得目瞪口呆,和熊鯉咬耳朵:“公子,你看那玉盒裏的穀物顆顆飽滿,色澤通透,是上等貨裏的尖子嘞。這城主竟然喂給他家養的鴨兒吃......,隻怕,他府裏的鴨鵝吃的比城中百姓還要好。你看剛才那賣胭脂的小孩和他嫂子都麵有菜色,吃不飽肚子的樣子。”                                                                      

熊鯉見他說話聲越來越大,不滿的白了他一眼,拿腔拿調的說:“成嬰,這就是你沒見識了。城主的鴨鵝,可是稀罕物。你看那隻綠頭鴨,頭頂一塊凸起好像大鵝一樣,這是雜交品種,成活率極低,別說你,隻怕是郢都的貴族裏麵也沒幾個親眼見過。” 他這番私房話故意說的音量極高,台階上的子魚微微向他點了點頭,仿佛在誇獎他是個識貨的。

熊鯉場麵話雖然說的漂亮,心裏其實十分厭惡 —— 這子魚作為一方之主,竟一心隻顧著自己的快活和享樂,糧倉裏的糧食多到連鴨鵝都吃著最上等的穀物,城民卻麵有饑色,妻妾們的綾羅綢緞多的穿都穿不完,城民卻布衣單薄,倚翠閣亭台高築金碧輝煌,城牆和護城河卻年久失修。

如此的城池,不用等外族來攻打,隻怕自己就先從芯子裏麵潰爛死掉了。

這天晚上,熊氏兄弟在華陽城住下。熊楓又用從郢都帶出來的幾件奢侈工藝品換取了子魚的上等粟米和穀物若幹袋,上等絲綿若幹匹,這才心滿意足的上了路。

隻不過,子魚從這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那隻驕傲罕見的雜交綠頭鴨了—— 這畜生中了成嬰的圈套,被他拔了毛,洗淨了內髒,美美的燉了一鍋鴨湯。

 

本文深受呂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華史》的啟發,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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