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月亮被薄薄的雲層遮住,暗夜裏海麵上撒著零碎的星光。一艘中等大小的漁船靜悄悄的行駛在東海上。船頭兩邊紅色顏料各畫了隻太陽,遠遠看去仿佛一隻紅眼睛的水怪在乘風破浪。
船上的氣氛安靜的有些壓抑。各色人等瞌睡的瞌睡,想心事的想心事,很少有人交談。膚色黝黑的漁夫沒心沒肺地坐在船尾,輕聲哼唱著漁人的小曲兒,享受著順風行船的快樂。
一個十四五歲的白衣少年趴在船桅上,怔怔地望向嗚咽的黑色海浪,大大的雙目中星光黯淡。
“怎麽,還在擔心殿下?”
少康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屈童身邊,高大的身形好像一座小山似的壓住了年輕纖細的青鬆。
“擔心?擔心有用麽?我們自顧自跑了,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丟下,端的是不要臉,” 屈童頭也不回,一口氣地把胸口的怨恨都撒了出來,“和尚你使的什麽妖術,害得我在這裏吃了一個時辰的鹹水了。”
屈童這會兒生氣,也顧不得什麽“師叔”輩分了,一口一個“和尚”叫的十分不忿。
少康臉上擠了個“嗬嗬”的表情 —— 他也沒什麽可冤枉的,一個時辰之前他不顧屈童的反對在熊鯉缺席的情形下做主啟動了返回大楚的航行。並且使了個小小的把戲,把屈童的身子“凍”在了船桅邊上,讓他就這麽眼巴巴的看著會稽的海岸線漸行漸遠,逐漸變成了視野裏一個飄搖的黑點。
估摸著屈童水性再好也不會“瘋”到在茫茫大海中跳船遊回會稽去,少康給他解了凍。
屈童黑著張臉悶悶不樂地去了船尾,和船老大武臨淵作伴去了。
“屈公子和殿下感情很深麽?” 黎夏望著屈童纖瘦修長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問。她身上披著不知哪位大人的鬥篷,遮住了越宮宮衣的豔光,看上去素淨得像是位官宦人家待嫁的小姐。
少康愣了愣,忙道:“夫人,你怎麽出來了?海上風大,小心著涼,” 稍過片刻,字斟句酌地說,“殿下年少時曾在江北花田屈府上住過半載,兩人感情自是不同尋常。”
屈童坐在船尾生了會兒悶氣,見武臨淵嘴裏吧唧吧唧的咀嚼著什麽,伸出手去:“你吃的什麽,給我嚐嚐。” 武臨淵嗬嗬一樂,“我們漁家不值錢的玩意兒,出海時解解饞罷了,管夠,” 說著從腰裏的蛇皮口袋裏掏出幾片白花花的餅子放在屈童的手裏。
屈童看也沒看就塞進嘴裏,餅子鬆脆之餘竟有幾分甘甜,越嚼越有滋味。“想不到漁家也有如此得意的吃食,” 屈童心想,抬起眼皮來瞥了臨淵一眼,隻覺得黝黑粗獷的船老大也有了幾分可愛之處。
武臨淵好像讀懂了他的心思,笑道:“屈公子可是喜歡我這餅子?這叫切糕,幾年前一個胡人教給我的方子。本來隻是用的糙米和水牛奶,伯龍來了以後,又加了幹果子和紅綠絲,味道自然又不同了。”
屈童聽到“伯龍”二字,眼睛一亮,隨後又黯淡了下去。
兩人背靠背的坐在船尾,屈童就著臨淵有一搭沒一搭的漁家小調,慢慢的眼皮子沉了下去。
鹹濕的海風吹拂在臉上,突然間一串水珠從天而降,仿佛哪條頑皮的大魚甩動魚尾,拍起一幕如煙如霧的水簾,水簾背後,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正笑意盈盈地望住他。
“伯龍,怎麽是你?” 屈童恍惚間正要起來,那青年突然棲身上前,一隻手撫上了他的麵龐。
“我想你了,” 熊鯉低聲呢喃,一隻手不經意間解下了他頭上的青玉發簪。頓時一頭細軟的青絲灑落下來,纏纏綿綿地盤桓在他白玉似的頸間和略微幹澀的唇上。
熊鯉撿起一縷發絲在手心裏嗅了溴,淺褐色的眼珠子裏眼波流轉,“好香,” 說著便攀上他的唇,在嘴角落下一串溫柔繾綣的吻。
屈童心裏一緊,手忙腳亂的往外推脫道,“你莫要孟浪,這裏可有不少大人們在呢……”
“怕什麽,” 熊鯉的呼吸急促起來,“我們這次回了大楚,我就和父王稟明,名正言順的娶了你回我熊家。日後我們行則同車,臥則同床,可好?”
屈童越發慌亂起來:“伯龍,你可是糊塗了?你父王瑾沐親自訂下的條律,男子通奸,杖責四十,遊街後送西南邊陲改造。丞相昭由基的孫子昭文,年前可是叫郢都縣尹周瑞之給活活打死了……”
“又貞這是怕了麽?” 熊鯉從屈童身上起來,一張俊臉上劍眉緊鎖,細長的美目裏瀉出一股讓人戰不寒而栗的涼意,“你相信嗎,將來,這大楚,這東海,這中原,都是我熊鯉的。我願意娶誰便娶誰,有人敢說半個不字,便有如這船槳,” 說著腰間寒光一閃,彎刀出鞘,可憐那固定在船尾的木漿便身首異地了。砍斷了的那塊木片孤零零地漂在海麵上,打了幾個旋漸漸湮沒在了海浪裏。
屈童從未見過熊鯉如此凶狠,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個激靈,被嗖嗖的海風吹醒了。
眼前哪裏還有熊鯉的影子,就連船老大武臨淵也早已不見了蹤跡。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裹了件寬大的披風,對麵一個年輕女子發絲在風中飛揚,正凝神望著自己。
“黎夫人?” 屈童驚魂未定,揉揉眼睛,掙紮著想站起身來行禮。
“屈公子不必多禮,” 黎夏欠了欠身,很自然的坐到了屈童身邊,不見外的給他攏了攏披風。
屈童稍稍挪動了一下身子,有些好奇的注視著黎夏。這位即將為人母的美人,不施粉黛,臉上素淡之餘竟有一層淡淡的清輝罩著,仿佛暗夜裏的一顆明珠。屈童因為熊鯉對黎夏的上心,對於這位名噪會稽的大楚美人,心裏是存著一分芥蒂的。可是此時也不得不承認,黎夏的風姿神采,就算是身懷六甲,就算尚在逃亡途中,也擔得起“絕代”這兩個字來。
黎夏對他的逼視似乎並不在意,笑道:“屈公子,可是做了個美夢?” 說著從袖子裏取出一枚青銅發簪遞給屈童,簪尾幾根雉羽在星光下泛著淡淡的藍綠色熒光。
“這根簪子是當初我身在越宮中,處境凶險,伯龍贈給我的。說是隻要拔下一根羽毛自然能夠逢凶化吉。如今我既已脫險,這簪子便交給屈公子來保管吧。”
黎夏見屈童發愣,又道,“屈公子可是不信?” 說著便作勢伸手要去拔那簪子上的雉羽。屈童連忙轉身護住:“我信,我信,伯龍的東西,我好生收著便是了。”
一行人在海上航行了一日兩夜,第三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由海入江,抵達了大楚在江北花田縣的碼頭。因為事前沒有聲張,碼頭上冷冷清清,除了忙著裝卸貨物的船員外,隻有幾輛來撞運氣攬生意的記裏鼓車。
屈童就此和武臨淵話別,帶著熊鯉的簪子,少康黎夏,和使臣大人們,租了幾輛馬車,帶領眾人去離花田不遠的江北大營投奔水師統領,鬬班。
不出半日,車隊就到達了江北水師大營。鬬班正在帳中用午飯,聽說白虎大將軍之子屈童帶領一班出使越國的使臣大人們來了,連鞋子都沒穿,赤著腳就急急忙忙迎了出來。
屈童對鬬班並不陌生。彼時,父親屈遠被貶花田,鬬班算是為數不多,常有往來的官員之一。反而是屈遠加封白虎大將軍,移居郢都壽春之後,兩人的來往不那麽頻繁了。
鬬班也不多寒暄,拉住屈童的手道:“童童,我的探子昨日從江南送來消息,說姒無忌薨了,公子子龍弑了郭太後,奪權篡位了?我剛派人去再探,沒想到啊,你們就來了……”
他說著,眼神向屈童身後掃去,目光落到一個身披鬥篷,小腹微隆的女子身上,便凍住了似的沒了言語。
那年輕女子“噗通”一聲雙膝跪下,紅了眼圈:“義父,不孝之女夏,有辱使命。”
鬬班的身軀越發佝僂了,仿佛眼前這個年輕女子是他無法承受之重,將他壓得難以喘息。
半晌,鬬班來到黎夏跟前,顫悠悠地把她扶起,目光拂過她的小腹,啞著嗓子:“芮知,你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吧,我這把老骨頭一年不如一年了,有個閨女服侍著沒準兒還能多活幾年。將來孫子就叫鬬勇,孫女叫鬬貞,我水師大營裏養個把個小娃娃也還養得起。”
屈童見黎夏身邊小山一樣的少康眉頭微蹙,動了動嘴巴,知道他有話要說,怕他在別人父女團聚的當口煞了風景,便吵吵著要鬬班的副將帶他們去參觀水師艦隊。
副將費城人到中年,不比鬬班孤家寡人,上有老下有小是個有眼色的。馬上喚人給客人備下酒菜,又主動帶著屈童,少康,和一眾大人們去基地參觀。
江北水師的基地,視野開闊,風平浪靜,是個得天獨厚的天然深水港。屈童放眼望去,隻見烏泱泱一片軍艦首尾相連,仿佛南歸的水鳥般遮天蔽日,和幾年前所見相差甚遠,心裏一動道:“費大人,想不到我大楚水師竟有了如此規模,真是令人振奮啊。”
費城的兩抹小胡子微微往上一翹,抱拳道:“屈公子,這全仗了白虎大將軍撥給我們水師的專款啊。我們鬬大人給大將軍立下了軍令狀,款子到了半年之內要拿出來‘大翼’和‘突冒’的樣品。你請往這邊看。”
說著他引著眾人來到一艘足有一層樓高,船身細長有如一條巨型金槍魚的戰艦,目光寵溺地介紹說:“這就是‘大翼’,船型瘦長,肚子裏能裝下四十個槳手,在水裏行走快如金槍,水戰時專門用來偷襲和速戰的。” 眾人歎為觀止地圍觀了片刻之後,費城又往前行了幾步,指著水裏一艘船頭長角,狀如怪獸的高大戰艦道:“這是‘突冒’,你們別看它長得怪異,可是我們的攻擊法寶。它船頭的衝角在近身肉搏的時候能把敵艦的肚子捅個窟窿,厲害吧。”
使臣大人們久居郢都,哪裏見過這些,沒有不嘖嘖稱奇的。
屈童跟著費城轉悠了一圈,估摸著鬬班和黎夏傾訴的差不多了,這才回了軍營。
果然酒席已經置好了,幾個年輕的水兵手捧酒壺,正等候著貴客們入席。
少康眼疾手快地搶在眾人之前走到鬬班麵前,低聲道:“鬬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鬬班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讓費城帶著大家入席,自己和少康去了軍營後麵的一片小樹林。
“少康法師,”沒等少康開口,鬬班便先佝僂著背顫悠悠地行了個常禮,“鍾鳴鍾子期想必和你同出一門?質子在越國期間,承蒙法師照拂,此次小女芮知又多虧了法師搭救,請法師受我一拜。
“法師可是為了小女芮知的去處所來?方才我豬油蒙了心,竟說出讓芮知母子駐留水師軍營的話來,實在是慚愧。
“倘若她腹中骨肉是普通人骨血便罷了,隻是這姒無忌的遺腹子,叫越人如何肯善罷甘休?子龍子楓的人必定要置之於死地,而郭氏一族又要靠這孩子借屍還魂,左右是沒個活路啊。
“如今與其跟著我老頭子在這裏軍營裏提心吊膽,倒還不如隨法師去個沒人知曉的地方隱居起來,平平安安了此一生……”
少康聞言,半晌沒有說話。他平素對“老狐狸”鬬依智早有耳聞,因此被戳破身份並不意外。隻是今日一見,狐狸的護女之心竟和一般老父親無異,不禁有些唏噓。
少康抱拳道:“大人通透。夫人安危,我萬死不辭。隻是質子還孤身一人在越國……”
鬬依智一擺手道:“目前越國局勢混亂,你先把芮知安頓好。我會派線人暗暗訪查伯龍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