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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波》瑾沐篇(3):吹皺春水

(2022-12-02 18:16:48) 下一個

【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江北捷報傳至郢都王宮的時候,楚王熊瑜正在椒蘭殿裏閉目養神。

他天生精力過人,就像是一棵占據了製高點的榕樹,不斷地吸取著陽光和雨露,生長得華蓋繁茂,遮天蔽日。青年時代的熊瑾沐,從來不掩飾他的野心和欲望,對版圖的擴充,對朝野的控製,對享樂,對女人。

然而當人生行至了中點,多年來毫無節製的縱欲,如同惡魔的禮物,終於現出了它的醜惡嘴臉。

熊瑾沐的身體吹了氣似的臃腫不堪,內裏卻腐朽有如陰暗處的敗絮。雖然正值盛年,耳鳴尿頻失眠盜汗凡此種種不足為人道的暗疾已經找上了門。起初他還不以為意,但是半年前竟發現房事時氣喘如牛,以至於行至一半從愛妃的身上滾了下來,差點釀出了閨房事故。

自此以後熊瑾沐就更愛睡在自己的寢殿,有時候會在勤政殿裏加張軟榻對付一晚。

椒蘭殿的淑妃算是他近來比較親近的。

“陛下可是晚膳南瓜粥用多了有些堵?” 淑妃淨了手,在熊瑾沐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摩。她屋裏雖沒有特意熏香,身上卻有一股淡淡的花木香味,讓瑾沐覺得十分受用。

這個小了他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雖然不乏一般少女的嬌憨,卻明事識禮,落落大方,在後宮一眾或明豔照人或母儀天下的女人當中好像一股清泉,溫和低調,滋潤人心。

熊瑾沐拉過淑妃的手道:“蘭蘭,你不必做這些費力的事。你說說看,上次和我討的那幾本書,都看到哪裏了?有什麽不明白的?”

淑妃正欲開口,忽然門外有人稟報:江北急訊。

軟榻上病貓似的熊瑾沐忽的彈了起來:“快,移駕勤政殿!”

一隻頭戴貂尾冠的“黑烏鴉”早就在勤政殿外候著了。聽明白原由之後,熊瑾沐長出了一口氣:還好是佳音。驍勇大將軍上任不到半年就在江北大捷,繳獲敵艦“水皇”,並俘虜了越國水軍大將左舟。“痛快!” 熊瑾沐一巴掌拍在案上,香灰震落,撒了一桌。

然而最初的狂喜過後,沒來由的焦躁不安開始好似一隻小鼠咬噬著他的心頭。

勝了,勝了又如何?乘勝追擊嗎?

一想到籌備百萬兵馬渡江深入南蠻,熊瑾沐的頭皮就發涼。七年前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尚且曆曆在目。七年過去了,正如日漸衰敗的身體器官一樣,熊瑾沐一顆向往霸業的雄心也在不斷的邊境紛爭和天災人禍之中消磨得所剩無幾。

從花田親自請屈有菊出山,他原沒指望要建功立業,隻求邊境安穩,在亂世之中尋求一個平衡,讓萬千楚人能夠得以殘喘。然而水戰大捷,就如同在貌似微瀾實則暗湧的水麵投下了一顆巨石,到底會掀起什麽樣的風浪來,他無法估量,也不願去估量。

“哎,有菊啊有菊,你這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

熊瑾沐當晚在勤政殿的軟榻上睡了個囫圇,一睜眼便吩咐侯在外麵的廖秋道:“走,去西郊獵場。”

廖秋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問:“陛下可要帶景大人同去?”

 

清晨的白霧籠罩著郢都西北的大巫山。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山林,充斥鼻腔的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和腳下落葉腐木的厚重,都讓熊瑾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興奮和雀躍。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陛下,你看,這裏有野獸的糞便,” 景世明蹲下身來,兩指在糞便上輕輕一戳,在鼻子底下聞了聞仰起頭來道,“還是熱的,應該還沒走遠,看顏色分量,很有可能是隻成年的野豬。”

熊瑾沐讚許地點了點頭。

景世明這個年輕人是他在世家子弟裏麵一手提拔起來的。驕而不燥,明若朝陽,即便是在王的身邊也能夠做到專注於事,能力卓著卻不狂妄,忠心耿耿卻不諂媚,正是熊瑾沐最欣賞的地方。曾經有人進言,說景世明和太子嵐走得過近,熊瑾沐卻不以為意——年輕人之間談得來很正常,世明的忠心對他而言是毋庸置疑的。

兩人沿著足跡追蹤了片刻,景世明突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手指指向東北方向十幾丈外的一顆白樺樹。隻見一頭滿身被灰色鬃毛覆蓋的公豬正愜意地在樹身上來回磨蹭。

熊瑾沐眼睛一亮,拍拍景世明的胳膊示意他按兵不動,自己又輕手輕腳地往前走了幾步。進入射程之內後,右手拇指套上一隻翠綠油亮的碧玉扳指,摸出一隻近三尺長的雕尾箭,將一把烏中透金的玄鐵弓拉到七八成開。就聽“嗖”的一聲,那箭如同長了翅膀的大雕一般在空中發出“簌簌”的怪叫。一轉眼,鋒利無比的箭頭就死死地咬進那公豬的屁股裏。

這不是隻普通的箭,箭頭鑽進皮肉之後“倏”的一聲好像八爪魚一樣開了花,散開的利刃頓時將野豬的臀部絞得皮開肉綻,一片血紅之中現出了森森的白骨。

那畜生劇痛之下,發了瘋似的朝熊瑾沐沒命衝了過來,一雙充血的雙眼仿佛要吃人一般。

熊瑾沐萬萬沒有料到,素來箭無虛發的玄鐵弓竟然錯失了要害。再想要補救可哪裏還來得及!

說時遲,那時快,瘋了的野豬一刹那就來到了跟前,豬嘴裏發出淒厲的尖叫,噴湧而出的腥臭之氣熏人欲嘔。隻聽“噗”的一聲,白森森的獠牙刺進了肉體,殷紅的血花片片飛濺。

倒在地上的熊瑾沐本能地閉上了眼睛,隻覺得渾身骨架子被壓得散了架似的憋悶。

半晌,身上忽然一輕,仿佛千斤重負從他身上卸了下來。

睜眼一看,景世明血人似的跪在他麵前,野豬小山般的屍首滾落在腳邊,鮮血汩汩地從那畜生頸間不斷湧出。景世明隨手揪過幾片樹葉來擦了擦臉道:“陛下無恙嗎?” 見熊瑾沐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方才低頭省視了一番,笑道,“陛下受驚了,臣沒事,身上多是那畜生的血。”

原來千鈞一發之際,景世明護在了熊瑾沐身前,一刀刺穿了野豬的喉嚨。雖然他自己的肩頭也被獠牙捅了個不大不小的血窟窿,但是畢竟年紀輕氣血旺盛,簡單包紮了一下便行走如常。

這次臨時起意的大巫山之行,讓熊瑾沐收獲了一隻兩百多斤重的成年野豬,也讓他對舍身護主的景世明更加增添了一份親近和愛護之心。

 

熊瑾沐午時回的宮,申時廖秋就來稟報:驍勇大將軍屈有菊求見。

熊瑾沐在長有一片垂柳的“長柳宮”裏接見的屈有菊。一來比起勤政殿來顯得沒那麽拘謹,二來這裏地處偏僻,沒有那麽多的宮人耳目。

兩人見麵時外麵就隻有一個廖秋伺候著。屈有菊身上風塵仆仆,暗紅色的官服皺皺巴巴的,顯然是馬不停蹄,到了壽春連屈府都還沒有回過。

屈有菊甫一張嘴,就被熊瑾沐作勢攔住道:“誒,先別著急,有菊一路辛苦了,先喝口茶,用過點心。”話音未落,廖秋就端上來一碟綠油油的小點心,和一壺新砌的花茶。

“嚐嚐看,” 熊瑾沐撚起一塊兒來遞到屈有菊手裏,“廚房整的新鮮玩意兒,棗泥餡兒的,皮子裏頭加了青梅汁……” 頓了頓小聲湊到屈有菊耳邊神神秘秘地道,“這玩意兒對付便秘特別有效。”

兩人相視片刻,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一盞熱茶下肚之後,屈有菊開口了:“陛下想必已經收到消息了?”

熊瑾沐吞了隻棗泥酥下肚,雙目炯炯有神:“有菊來得如此之快,是想跟我要錢呢,還是要人?”

屈有菊笑了笑,道:“陛下言重了,有菊並不貪心,錢我不要,隻要一人……”

熊瑾沐:“哦?”

屈有菊撩起蔽膝來,在赤磚地上跪下:“請陛下借我太子一用,我可保江北太平。” 熊瑾沐聞言眉頭一皺:“江北戰事與太子何幹?有菊請起來說話。”

屈有菊卻依然跪著,老老實實的說:“陛下,您也知道,我楚軍水師尚幼,內河一戰雖僥幸得勝,越師主力卻沒有真正受創……,” 說到此處,抬起眼皮來偷瞄了熊瑾沐一眼,見他神色無異便接著道,“倘若越王無忌真的提大軍來犯,咱們隻怕是討不到便宜。”

熊瑾沐鼻孔裏出了口氣道:“那你是打算還他左舟,跟他和談囖?”

屈有菊跪在地上道:“陛下有所不知,左舟此人雖然輕敵自負,並非將才,但他對戰船建造和舟戰極有建樹,沒有了他,越軍水師就等於是於失去了左膀右臂。咱們萬萬不能讓左舟回了越國。”

熊瑾沐:“既不肯交還左舟,無忌那小子又豈肯善罷甘休?”

屈有菊撩起眼皮來,幽幽的道:“越王無忌重名利且好美色,並非雄霸天下之主。咱們隻需挑選美人十名,絲綢珍寶若幹,以太子為質,派巧舌善辯之人去江南結盟,定能保江北五年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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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粉藍色的紅霞升起在天邊,天光還沒有散盡,月牙就已經掛上了樹梢。

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暮靄中閃進了郢都東南的太子府。

太子熊嵐在暖香閣裏不停地踱著步。他的五官容貌與年輕時的熊瑾沐極其相似,然而神態卻大相徑庭。如果說楚王瑾沐是一棵豐茂華盛的參天大樹,那麽太子青雲更像是一株依附著大樹而生的女蘿。他本來就氣質陰鬱優柔,此時眉頭緊鎖,更是顯得陰晴莫測,與身邊之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右手位上坐著一位眉眼俊朗的青年武官,他的左臂裸露著,線條堅實優美。從鎖骨處到腋下纏繞著厚厚的一層白紗,裏麵隱隱的滲出斑斑暗紅色的血跡來,卻不見臉上有半分痛楚之色。

熊青雲神色焦慮,鬱鬱寡歡地望著座上客,道:“世明,以你對父王的了解,他會真的甘心低聲下氣的去和南蠻結盟麽?”

景世明站起身來微微行了一禮:“殿下,陛下清晨巫山狩獵,可見其心有所慮。然而遇襲之後,反應淡定,處驚不變,又可見其心誌堅定,絕不會義氣行事。故而,我猜陛下定會采納屈將軍的建議,屈尊去與那姒無忌結盟。”

熊青雲聞言沒有說話,又在屋裏踱起了步,半晌方才停住,長歎一聲道:“世明,如此說來,你我隻怕是要話別了。”

景世明微微一笑:“殿下不必難過,我有一計,可免殿下南蠻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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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咦,這集不是今天發到壇子上的呀,先讚再補課:)
Anthropologi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十九!明天繼續更~~~~
FightCovid19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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