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克非黃靜菡王逸杭三人在“深藍”一夜銷魂按下不表,冰海一行的正主兒卻找上門來了。
鏡子裏是一張頗有爭議的臉。如果你說她美,雙眼間距似乎略寬了些,鼻梁上幾點雀斑喧賓奪主地邀請著視線,而窄小尖銳的下巴又過於刻意了。如果你說她醜,洋娃娃般濃密卷翹的睫毛底下大而亮的雙眸,不說話瞪著你的時候簡直追魂奪魄。如果你說她現代,巴掌大的小臉,小巧的鼻子和古典的櫻桃小嘴,無不嬌柔如水。如果你說她古典,粉橘色的發色,耳廓上的三個耳釘,和脖子後麵碩大的翅膀紋身都在無聲地叛逆。
胡敏苛刻地打量著鏡子裏那個穿著禮服的陌生女孩。
淡黃色的抹胸裙輕柔的托撫著她小小的胸部,寬而平的肩部,誘人的鎖骨和蝴蝶骨連接著兩條修長富有彈性的手臂。胸部以下馬甲般的緊身設計炫耀著沒有一絲贅肉的腰臀曲線,臀部下麵“嘩”的一下散開,稍一走動便露出蜜色的長腿。
“哎呀,” 胡敏深吸了一口氣,“二娘娘你再放一點,腰那裏還是收得太緊了。”
嘴裏叼著針線,食指上帶著扳指的潤月抬起頭來:“你這孩子,我當姑娘的時候一直是一尺六的腰,你看看你,這都快一尺八了,在特安局吃的什麽瘋長?化肥麽?”
胡敏不滿地撇撇嘴:“二娘娘,你讓我穿這身賣肉的,別人會笑話咱胡家吃相難看。要我說,倒不如保守點,沒準兒效果更好。”
潤月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什麽叫賣肉?你等著瞧,一會兒派對上你這身就是最保守的,” 說罷又歎了口氣,“敏敏,你見機行事吧。我讓老孫在車裏侯著,你要不想和他們周旋了就早點回來,咱們不吃眼前虧。”
胡敏看著潤月頭頂的銀絲,眼角的紋路,心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軟了。半年不見,這個雷厲風行的女人忽然就老了,說不心疼是假的。可是心疼又有什麽用呢,生意上的事自己又幫不上忙,也許,幾個小時的逢場作戲能夠帶來一絲轉機呢?畢竟出賣色相不偷不搶不犯法。
楚家的派對,在他們臨海豪宅的後花園裏。
王逸杭本人算是高富帥一枚,也有不少富二富三代的酒肉朋友,但是楚家的臨海豪宅還是讓他開了眼。
這座宅院坐落在毗鄰大海的懸崖邊。從後花園的小鐵門走出去就是一條羊腸小徑,走在上麵隻覺得凜冽的海風仿佛勾魂似的在耳畔呼嘯,探頭一望,腳下幾十米刀削般的峭壁在海浪的拍打下發出鏘鏘的嗚咽之聲,讓人驚心動魄。
足球場大小的碧綠茵茵,整齊標致的玫瑰花圃,雍容華貴的大理石雕像,這一切象征著身份和地位的刻意雕琢,與渾然天成、粗獷險峻的懸崖海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又出乎意料的天造地設。
王逸杭回味著嘴裏淡淡的海腥味兒,不由得有點心猿意馬,想著再奮鬥幾年退休了一定要帶著陳代表來這麽個神仙般的逍遙所在,在峭壁邊上喝喝酒,談談情,才算不枉此生。
他這麽一走神,才發現自己竟落了單。
憑直覺,能感應到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可是四下張望時,卻又似乎隻是自己犯了職業病,在杯弓蛇影。
這時,不遠處的草坪上一陣喧嘩。隻見一群華服男女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一個年輕男人。這人一身極簡的法式打扮,柔順的黑發隨意地垂在額前,一張幹淨的臉上帶著教養良好的微笑,顯得既溫文爾雅,又自負疏離。他的目光有禮貌地在人群裏掃過,卻時不時地停留在身邊一個淡黃色抹胸裙橘色半長發的紋身女孩身上。人群外圍,一個全副武裝的高個子正拿著白手帕不停地擦汗,不是別人,正是維和小隊的實習生黃靜菡。
“他怎麽不知道把外套脫了寄存起來,” 王逸杭此刻有種老母親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正要飛身上前搭救,身邊卻有人不合時宜地上來搭訕:“怎麽,你是看上楚少爺了,還是他身邊的金雞女?”
王逸杭有點不悅地回過頭來,身邊這人見縫插針地遞上一杯香檳。站在身型高大的王逸杭身邊,顯得嬌小瘦削,一張麵孔卻是出人意料的生動。
“我們認識嗎?” 王逸杭皺了皺眉頭。
那人輕輕地和他碰了個杯,微微一笑道:“這就算是認識了,” 他用酒杯指了指人群的方向開始指點江山,“中間的白襯衫是楚家少爺,楚禹飛。繞著楚禹飛的一圈人,無論男女都對他有意思,除了最外麵的傻大個兒。而楚禹飛真正的目標隻有一個人,就是紋身的那位,金雞族的女繼承人。”
王逸杭一愣,正欲答話,白小雨卻不知從那個旮旯裏鑽了出來,手裏托著兩大盤堆得滿滿登登的點心果品直往前湊:“頭兒,我看小敏就快不自在死了,咱們娘家人要不要去解救?”
他略一沉吟。分心之下,方才搭訕的小個子已經不見了,隻留下一縷若隱若現的木香。
胡敏夾在一群光怪陸離的女人中間,才明白二娘娘是對的:自己的確想多了,在座的女嘉賓們尺度十分奔放,和一水的低胸超低胸,高開叉超高開叉比起來,自己的抹胸裙簡直斯文之極。她不明白,為什麽一些女人除了男人就沒有其他感興趣的話題?男人們,無論老少,不就是褲襠裏多了個東西,保險櫃裏多了些鈔票麽?
楚禹飛其人,胡敏是認識的。當年豆芽菜似的胡敏在冰海紫薇國際讀初中部,楚禹飛就是高中部的風雲人物。整個人給胡敏的感覺是傲氣且張牙舞爪的。這次重逢,他人似乎沉穩了許多,但是胡敏能感覺得到,楚禹飛的傲慢尖刻是印在骨子裏的,隻不過年紀長了些,懂得把尖牙利齒隱藏收斂起來罷了。
更不用說,他身上那股頂風也能聞得出來的海腥味兒。
“這海妖到底看上我哪兒了呢?” 胡敏自己也有些納悶。
這時一個甜筒冰激淩般嬌滴滴滑膩膩的聲音說:“哎呀,禹飛,一群人光站著說話有什麽意思。我知道你剛進了一條進口的‘飛魚’,怎麽不帶我們開開眼?” 胡敏斜眼望去,原來是在紫薇國際時高她一屆的校友莫菁菁。她的一襲戰衣在陽光下金光閃閃,配上金屬色係的容妝仿佛一條熱力四射的美人魚。胡敏一望便知,這一身金色心機禮服其實是可脫卸式,稍一變動立刻就成了一套清涼誘人的三點式泳衣。
“你怎麽沒直接穿著三點式來呢?” 胡敏憤憤地在心裏問候了一句“妖豔賤貨”。
楚禹飛似乎對這個提議並不反感,他和莫菁菁聊了幾句之後,出人意料地走向圈子外圍汗流浹背的黃靜菡,彬彬有禮地說:“這位是胡小姐的朋友?怎麽稱呼?在哪裏高就?一會兒有興趣和我們一起出海嗎?”
黃靜菡這會兒已經好象一塊熱鍋上的棉花糖,被烤化了。結結巴巴地回應說:“敝,敝姓黃。我是胡隊在特別物種安全局的同事,哦,不對,胡敏是我的上司......,我,我是通大研究院生物係在讀研究生,現在維和小隊暑期實習。”
王逸杭聽著他這一番顛三倒四,毫無重點的開場白,簡直連尷尬症都快犯了。幾步上前,擋在黃靜菡身前向楚禹飛伸出手去:“幸會!王逸杭,我和小敏共同負責通城的維和特警。靜菡是我們向通大研究院借用的高材生。”
胡敏和黃靜菡不約而同地向王逸杭投來感激的目光。他這一番說辭簡短有力,既凸顯了和胡敏親厚的“娘家人”地位,又給足了胡敏黃靜菡麵子,堪稱社交範本。
楚禹飛遲疑了片刻,緊緊地握住了王逸杭骨節粗大,老繭叢生的右手。兩人四目相接的一刹,拿白小雨事後的話來形容,仿佛海裏的霸王鯊碰到了陸地上的下山虎,表麵上不動聲色,內裏卻好像接了一個高壓電網,能把不小心闖入的鳥獸烤個外焦裏嫩。
一行人登上了昵稱“飛魚”的雙層運動快艇。這條二十幾米長,五六米寬的“飛魚”在遊艇界並不算是頂級豪華,可是走得是極限運動路線,追求的是速度和刺激。整個艇身設計成符合流體動力學的流線型,上了納米塗層的銀灰漆麵上掛著一串串水珠,看上去像極了一條頑皮靈動的淺灰色海豚。
王逸杭指腹輕撫過銀灰色的艇身,愛不釋手。
胡敏莫菁菁等姑娘們紛紛登上了複古沙發,抱枕,躺椅一應俱全的二層觀景台。而王逸杭黃靜菡和其他幾個年輕男子尾隨楚禹飛進了駕駛艙。楚禹飛駕輕就熟地坐進駕駛位,幾分鍾後,艙內飄起了一首懷舊的外文歌,淺灰色的飛魚在海麵上歡快而平穩地奔馳著,身後濺起一串串珍珠般雪白的浪花。
“你抽這個嗎?” 楚禹飛從駕駛座右下方的暗格裏拿出一盒類似雪茄的東西遞給王逸杭。
王逸杭接過來在鼻子底下聞了聞,這東西比常見的雪茄略細長些,聞起來不那麽嗆人,倒有一股淡淡的海草香味兒。他遞回給楚禹飛,擺了擺手道:“是好東西,可惜我戒煙了。”
楚禹飛給了他一個“隨你便”的眼神,自己點上了一根,在煙草的半明半暗之中吐了一個O型的煙圈,眼裏露出一絲漂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的滿足。
飛魚進入了一片開闊的海域,楚禹飛停止了引擎,站起身來衝著眾人道:“怎麽樣,有人要玩水嗎?” 說罷眼神停留在黃靜菡的身上。與此同時,一個助理模樣的人拿來幾塊兩米左右黑色鑲金邊的滑水板。
黃靜菡從小就是隻旱鴨子,連忙搖頭:“不不不,我隻擅長陸地運動,籃球足球什麽的。”
楚禹飛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王逸杭的好勝心突然就被這個微笑點燃了。他水性不錯,少年時曾經參加過幾次衝浪夏令營,此後也是通城遊泳俱樂部的成員。一時興起,挺身而出:“走,我奉陪。”
兩人換上黑色連身泳衣,縱身躍入水中,一瞬間就被碧青色的海水吞沒了。
王逸杭一進入水中就被海水刺得一個激靈。雖然陽光照射在水麵上看上去很明媚,水溫卻冰涼刺骨,讓他喘不過氣來。
幾分鍾過去後,他漸漸適應了水溫,開始享受起在透亮而動蕩的碧色水體擁抱中隨波逐流的樂趣。這樣漂浮了片刻,他像隻黑色的大鳥爬上了滑水板,揮動著雙臂順應著起伏的波濤朝著一個四五米高的浪頭劃去。“噗”的一聲,浪頭打翻了他的滑水板,巨大的水柱將他卷起隨即狠狠地拋向海底深處。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按著他不停下墜,山風般的“簌簌”聲響在他耳邊呼嘯而過,冰冷的海水從四麵八方擠壓著他的肺部,灌進他身上的每一個孔洞。
不知下沉了多久,就在最後一絲氣息即將耗盡的時候,壓在身上的力量突然被釋放了,他好像一條黑色的劍魚輕快的隨著急速上升的水流破水而出。
這樣周而複始了幾次之後,遊艇上的看客們終於發出了陣陣驚歎。隻見遠處一個兩三層樓高的浪頭排山倒海地壓來,浪頭上一個黑色的人影乘風而來,那浪頭在他腳下就好像是隻馴服了的凶獸,不滿地咆哮著,撕扯著,卻又無可奈何。
就在“飛魚”上的人們為王逸杭歡呼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一隻黑色的觸角慢慢地爬到了滑水板上,在他的腳踝上輕輕地纏住。
驀地,黑色的馭浪者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
一塊失去了主人的黑色鑲金的滑水板打了幾個轉,孤孤單單地被浪頭推向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