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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說) 26:誰是你的心魔

(2021-09-25 12:00:04) 下一個

八月的天仿佛把通城架在了一個巨大的蒸籠上,動是一身汗,不動亦是一身汗。地縫裏麵冒出來的煙,梧桐葉子裏藏的蟬,冰棍攤子上捂的棉被,街拐角壘成小山的沙瓤西瓜,一切都讓蒸籠裏的人心煩意亂卻又偏偏無計可施。

“真他娘的想把這日頭給射下來。” 朱心武心道。隻不過他不是後羿,通城的上空也並沒有十個太陽在為禍人間。

朱心武的如日中天的城南“朱家幫” 在這個酷暑天悄咪咪地發生了鬥轉星移的變化。先是“黑蛇”程丹毫無征兆地消失了,消失得如此幹淨透徹不拖泥帶水,就好像通城城南就從來沒有過這麽一號人物隻手遮天,翻雲覆雨似的。

緊接著,朱家幫重新洗牌了。原先黑蛇的手下紛紛被瘦駝、肥狼接管。就連黑蛇在新城區和天星港大展拳腳,擴張出來的版圖也似乎一夜之間都易了主人 —— 朱家幫就好像一隻吃多了消化不良的惡虎,吐出來了些連皮帶肉的囫圇骨血,在這個悶熱的夏天有點病怏怏的中起暑來,蟄伏了。

不知道的都說黑蛇風頭太盛,功高震主,被卸磨殺驢是遲早的事兒。隻有朱心武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 程丹的去向是個謎,剩下的三大金剛們誰都說不上來個道道。雖說朱心武一早有心縮小版圖,但是有準備有部署的退守和倉皇之下丟城棄池又怎能同日而語呢?

黑蛇與商、政、法三麵白道上錯綜複雜的人脈,連同他在幫派裏麵發展的大大小小的勢力,這會兒就如同一個鏽住了的精密齒輪,每個部件都還在,可是沒人知道該加什麽潤滑劑去驅動,完美地撂攤子了。

“媽的,” 明明傷筋動骨卻還得忍著不能叫疼的朱心武恨恨地心想,“真是條養不熟的白眼蛇!”

同時,他從最初的盛怒中清醒下來之後,就開始對於處在這個漩渦中央的妖族狐族,尤其是那個心思很重的小狐狸,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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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朱家幫暗潮洶湧,表麵上看起來卻是難得的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一個蒙蒙亮的清晨,月影還掛在樹梢,淡粉色的雲霞好像一抹胭脂點亮了天空。

一中校長,狐族首領劉天宇,把愛徒紅狐白狐叫到了自己的書房。

紅狐陳默和白狐白疏麵麵相覷。雖說平時這個點兒他們也起床準備練功了,但師父從來沒這麽早訓話的習慣。再看劉天宇,白白淨淨的國字臉上神清氣爽,連皺紋都淡了些,倒象有什麽喜事似的。

“師父,您這是。。。” 陳默略抬了抬眼角,小心翼翼地試探。

劉天宇笑眯眯地,摸了摸臉上莫須有的胡須道:“師父要出一趟遠門。蓬萊的柳師叔月中做壽,邀我們師門一聚。”

蓬萊柳師叔?陳默隻知道,師父這一輩裏陽氣旺盛,除了自己母親陳木君,就隻有一位排行老幺的柳姓女子。聽三娘說,這柳小妹遠嫁蓬萊仙島,想來師父口中的 “柳師叔” 便是她了。隻是,做壽在月中,師父這會兒就要出門,恐怕是準備在蓬萊呆上十天半個月了。

他想到此處,扭頭看了看白疏,對方向來大氣端莊的麵孔上竟然憋著笑,擠眉弄眼地露出了些許猥瑣的味道。

“賤人!” 陳默斜飛的眼角懟了一個白眼過去,心裏暗想,“這柳師叔怕不是和師父有什麽陳年爛穀子的瓜葛?” 他隻知師父對自己母親長情,此時忍不住心裏現編了一個紅玫瑰白玫瑰的劇本。

劉天宇才不管徒弟們暗地裏的你來我往,他幹咳兩聲道:“我出門在外,族裏的大小事宜一律由陳默代理。” 說罷,從懷裏掏出一把玉匙放在陳默的手心。這小小的玉匙色澤並不通透,甚至可以說有些暗淡晦澀,可是一觸及陳默手心的紋理便散發出一股沁人的涼意。再細細觀瞧,那玉匙身上竟好似生出來些靈動的光影在表皮下倏倏地遊走,煞是好看。

“咳咳,” 劉天宇見兩徒弟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也不嗔怪,隻轉向白疏麵色溫柔地說,“族裏事務陳默代理,但小疏要起到一個監督督促的作用。” 說著他更加溫柔地遞給白疏一把兩尺來長的玄鐵戒尺:“陳默如果做出什麽有違門規的事情,你不要徇私,定要家法處置!”

原來師父是隻笑麵虎!

陳默隻消一眼就看出那沉甸甸的戒尺上被人下了符,隻要自己敢有什麽跳脫,別說白疏那個死腦筋不會徇私,就算他真的想徇私隻怕這把楞頭巴腦的鐵尺子也不會答應!想到這裏,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劉笑麵虎拍拍屁股前腳剛出了門,整個狐族在劍山上就陷入了山中無老虎的快樂狀態。

第一天,白疏還有模有式地帶領一眾狐族少男少女們上早七點的早課。

第二天,早課就隻剩下稀稀拉拉的三四個人。其中一人還暗戀白疏,上課權當泡白疏了。

到了第三天,白疏想開了,索性停了早課,直接十點鍾開始練功。中午午休兩小時,下午兩點至四點第二次集體修煉。其餘時間自由活動,隻要你不耽誤一天兩次的修煉,愛幹嘛幹嘛,隻要不上房揭瓦。在這樣寬鬆愉快的氛圍下,很快就有那膽子肥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暗渡陳倉了。

“這像話麽?” 陳默有點氣急敗壞地指著桂花叢後一對黏糊糊的身影,手指差點沒戳到白疏又高又挺的鼻子上,“你這個掌管家法的,也不管管!”

“急什麽?” 白疏一臉義正言辭地瞟了他一眼,“是誰說的 ‘人生得意需盡歡’ 來著?他們這個年紀,談個戀愛也隻不過是順應了本性。” 說著他的目光逐漸不懷好意地嬉皮笑臉起來,“要不,十七你也順應一下本性?”

“滾!” 陳默詳怒作勢給了姓白的二百五屁股上一腳,索性自己到樹下練功去了。

隻是一顆心驟然間被吹起了波瀾,卻怎麽也無法撫平了。

他性情本來淡泊,原也逢場作戲過卻從未放在心上。怎知第一次動了真心就無疾而終,到底是意難平。本來被刻意壓製在心底的繾綣之情,此刻就好像春洪決了堤,萬馬奔騰地傾瀉而出將他的整個肺腑神識蕩滌地寸草不生。

“不好!再這樣心神蕩漾下去,隻怕要走岔道了。” 陳默強行念起“清心訣”,試圖把雜念引入幻境裏的冰室,隻是這股雜念有如跟野馬脫韁似的並不受他驅使,一時間體內極寒極熱的兩股氣流交起戰來,隻見他臉上陰晴不定,豆大的汗珠頃刻間從額角再順著兩鬢簌簌滾落了下來。

脫了韁似的意念中,有一人長身玉立,深邃的眼眸含情脈脈:“我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還沒等那人湊上前來,另一個人影便跳將出來橫在兩人中間,隻見他麵容身形無不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卻表情陰冷鬱結滿腔悲苦之氣:“你毀了我的一生,害我身敗名裂,眾叛親離,有家不能回。你,良心何在?”

陳默悶哼一聲,清心訣幻境裏構築的冰室一刹那分崩瓦解了,碎成千萬片鋒利的冰刀折射出夢幻般的綺麗色彩,每片冰刀毫無征兆地同時倒戈刺向他的神識。他在千刀萬剮的刺痛下強行再度設置幻境,試圖重新阻擋來自冰刃和洪流的冰火夾擊。

“砰!” 這個當口,有人在他背後沒輕沒重地拍了一巴掌,幻境和魔影頓時如同遭遇十級地震般轟隆隆地坍塌了。

陳默身體一震,嘴角溢出血來,陡然睜開的雙瞳裏竟映出一抹淡淡的紅色。

“十七!” 白疏一聲大喝,焦急地注視著已經有走火入魔跡象的陳默。

“糟糕!這紅瞳分明是心魔暗生的標識啊。” 他用力扣住陳默的雙肩,口裏念念有詞,指尖幾乎掐進肉裏。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陳默眼裏的紅色終於暗淡了下來,臉上那股狂躁詭異的神情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來的疲憊和悲傷,他渾身被汗水淋得精濕,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

“啊,“ 白疏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嚇死我了!好端端的,怎麽忽然魔怔了。“

稍稍緩了緩,又恬著一副二皮臉湊上來沒羞沒臊地問:“十七,你說,你這心魔到底是誰啊?“

白疏原本隻是想臊他一臊,並沒真指望得到什麽回應。

誰知那仿佛從熱湯裏撈出來的傷兵不知搭錯了哪根筋,喉頭一動,啞聲說:“是我的一顆真心,不值什麽,隻會禍害。讓我剁了,蒸了,煮了,涼拌了,煙消雲散了。“

唉,白疏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陳默,竟似乎意會了他這番沒頭沒腦的顛三倒四。心說:“心魔要是能這麽簡單的被你打發了,那就成不了魔了。“

他想要勸陳默順其自然,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多餘,隻好一臉別扭地說:”你先歇著,我給你放洗澡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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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八月酷暑裏同樣寢食難安的,還有在城南蟄伏的“病虎” 朱心武。

城南北閣新村的改造項目終於被市政府擺到議事日程上來了。

北閣新村的地理位置十分便利,距離朱家幫的 “別有洞天”,舊海鮮市場(地下黑市),和其他核心業務都僅有幾個街區之遙。過去這裏是修給離退休老幹部的別墅,自從市政府把老年療養院遷到了新城區,幾乎所有還說得上話的老幹部都搬遷道了新城區,而北閣這片 “爹不疼娘不愛” 的老宅子則成了出租戶和個體的天堂。北閣新村23棟更是朱家幫高層的秘密據點之一。

這個項目,朱心武自然是誌在必得的。

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晚上朱家幫三大金剛悄咪咪地在新落成的 “茶韻” 最偏僻冷清的 “聽濤” 竹林別院小聚。

“這姓戶的孫子什麽來路?”朱心武裝模做樣地品著茶,目光霸道地掃過屋子,落在了財爺瘦駝身上。

瘦駝本來就駝背,這會兒席地坐在日式的榻榻米上,整個人更是弓成了隻大號蝦米。

“嗬嗬,武哥,” 大蝦米放下吹了半天依舊燙手的茶,不疾不徐地拖著說書人的腔調道,“盧大海,秘書長陸堯的小舅子。老盧家三朵金花,老來得子,全家上下寵成了一朵花兒。這兩年靠陸堯的關係拿到了新城區不少城建的項目。。。”

“那孫子不好好在新城區呆著,跟城南搗什麽亂來了?不知道城南是誰的地盤麽?” 朱心武有點不耐煩瘦駝的拿腔拿調,忍不住插話。

“呃。。。” 瘦駝稍一猶豫,接下來的話隻怕好說不好聽。

其實大家心照不宣:要麽是入侵者饑不擇食連城南朱家幫的地盤都敢下嘴,要麽,就是上麵要變天,有人不想讓他姓朱的再繼續獨大了。

而看盧大海的背景和這兩年的發展勢頭,怎麽都不像是頭末路窮途、饑不擇食的困獸。

倘若真是第二種情況 “要變天了”,朱家幫的保護傘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那就意味著他們將要麵對一個極其不明朗的前景,好像大船駛進了重重迷霧,隨時有可能觸礁擱淺。

“聽濤” 別院的空氣無可救藥地凝滯了起來。

“咳咳,” 熊四幹咳兩聲打破了讓人尷尬的沉寂,“其實眼下最關鍵的就是咱們別自亂了陣腳。一旦我們摸清了某些人的底牌,就能見機行事,見招拆招啊。”

“摸清底牌?怎麽摸?睡熊是要夜觀星象嗎?” 暴脾氣的肥狼毫不客氣地把一杯茶都拍在了茶幾 上,渾身裏三層外三層的肥肉都微顫著,透出不屑。

“唔,狼爺說笑了,” 熊四並不以為意,他皮笑肉不笑,“不過有些事情在下做起來確實比較便宜,正所謂術業有專攻。”

 

翌日,劍山的狐族老宅,金鈴警報再度大作,有人來訪。

陳默昨晚又被心魔蹂躪,直過了半夜才勉強入眠,此時懶覺睡得正香。

白疏血祭了師父房裏的銅鏡後,看見門口站著的赫然是熊族的三娘。他思量再三,還是進了陳默的臥室。叫了兩聲沒有動靜,白疏索性“嘩”的一聲拉開了窗簾,萬縷金光一刹那湧了進來,明晃晃地灑了滿屋滿身。

“你丫有病啊!” 床上的人不滿地呻吟了一聲,翻了個身把臉壓進枕頭裏企圖蒙混過關。

白疏終於忍無可忍了,他三步並作兩步,一把上前揪住陳默的後頸,好像抓貓一樣把他整個人掀了起來,“十七!三娘來了!”

“什麽?她來幹嘛?” 陳默頓時醒了。他坐在床上,頂著雞窩頭,甕聲甕氣地自言自語,“咱這老宅也算是門庭若市了,幹脆以後撤了這障眼法,掛牌營業!”

陳默現在對熊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少偉中計偷黑皮書的事件就好像在他心裏種了一顆帶刺的毒藤,每每當他心存溫柔的時刻便毫不客氣地竄出來刺他一下,提醒他:人心險惡,隻有利益才是永遠的。

而三娘,會是一個不一樣的存在麽?

如果說師父劉天宇在他成長的旅途上亦師亦父,那麽三娘就是最接近母親替代品的那個人。每次師父拿出戒尺作勢要打,總是三娘母夜叉般的跳出來袒護。這麽快,他們之間的溫情也要變味兒了麽?長大成人真是無趣啊。

眼前這個中年女人麵目硬朗得仿佛男人一般,與師父劉天宇白白淨淨幾乎沒有皺紋的臉相反,她的額上幾道刀刻般的痕跡寫滿了風霜,隻是一對喜怒分明的大眼睛裏映著陳默的身影,流露出溫柔的神色。

“請問三娘是為四叔做說客來了麽?” 陳默單刀直入。

女人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默默,他們要對陸堯下手了!”

陸堯,通城市秘書長,多個城市一級開發項目的核心策劃人,港生父親王建安的莫逆之交,朱家幫勁敵盧大海的親姐夫,陳默在一中為數不多的同班好友陸峰的父親。陳默就好像一隻無辜的小昆蟲,被動地被黏在了這個身處高位的男人構建的一張龐然大網之中。

“陸堯?知馬力麽?” 陳默故作鎮定地挑了挑眉梢,不動聲色地將了回去,“姓陸的和狐族有半毛錢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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