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進小微的床頭,她一睜眼,竟有些不知身為何處的感覺。陌生的天花板,不熟悉的家具,當她目光落到仍堅守在椅子上的皮箱上時,記憶浮出水麵。下意識地摸摸身上的衣服,嚴絲合縫,她笑笑,虛驚一場。一看表,嚇了一跳,居然快到中午了。
樓下鴉雀無聲,廳裏茶幾上多了張紙條和一把鑰匙。拿起一看,是霍叔叔留給她的,囑咐要出門怎麽搭車,最後還說,昨晚忘了告訴她,一樓洗手間歸她使用,他自己用地下室的那個。她趕緊去查看,果然是有鎖的。小微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為自己昨晚的小人之心感到些許慚愧。
梳洗完畢,她出門搭車,今天要去穗大看看,出國前申請了那裏的商學院,還在等消息。公車上,望著車外的皚皚白雪,她想到了遙遠的故鄉和那裏的親人。
為什麽要背景離鄉來到這裏?成千上萬的移民有成千上萬的理由,在她這裏卻是如此簡單實際,那就是要享受和當地人一樣的低學費。
小微從來不是頂尖學霸,但對於學習新東西總是熱情滿滿。在國內大學畢業,工作了幾年,便想重返校園。觸因是她看了一部外國電影,裏麵有個女學生圍著一條格圍巾,騎著單車在秋天的校園駛過。
鏡頭拉遠,午後斜陽鋪灑在滿地橙黃的落葉上,一陣風起,在悠揚的薩克斯聲中,那女孩的長發,圍巾和落葉一起飄舞……這個定格在她心中如夢如幻,揮之不去,她隱約感覺到,那是她想要的生活。
小微很快買了一條格圍巾,夢想已實現了一半兒,外國校園的那半兒如何實現?看起來略有難度。
機緣巧合,她所在的單位正處在上升時期,她因此有了很多公派出國的機會。那時候大家工資都不高,而出國補貼以美元計算,比起工資來,著實是個不小的數目。小微本來也不是個奢侈的人,一段時間下來,積蓄就有些可觀了,但離出國留學還是有段距離。
一次,回國的飛機上小微偶然得知,最近加國增加對中國技術移民的配額,而移民的好處之一就是享受和本地人一樣的優惠學費。她眼前一亮,感覺天賜良機,於是很快就遞交了申請移民的資料。
那時候新政策剛推出不久,等待時間短,她很快通過移民麵試,順利拿到了移民紙。
去哪個城市落地,哪個大學讀書?小微買了本介紹加拿大風光的旅遊書,翻看裏麵的照片,一張蒙特裏爾街景抓住了她的視線:高高瘦瘦的法式黑色門窗映襯著雪白的磚牆,鏤花陽台上懸掛著五顏六色的花籃,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發亮的石子路上,紅色陽傘下坐著的是休閑的人們,或品著咖啡觀來往行人,或沉浸於書中忘了今夕何夕。
她一下子愛上了這氣氛,想象著自己已融入其中,在咖啡的濃香裏,享受著一個慵懶愜意的午後。
她決定這就是她的去處。
定下了城市,小微就開始看學校。蒙特利爾以法裔為主,官方語言是法語,主要的英文學校有兩所 - 曆史悠久,頗負盛名的穗大和辦學靈活,課程實用的健大。 她的GMAT成績超過了這兩所大學的錄取線,於是就胸有成竹地都申請了,首選是以國際化著稱穗大商學院。
多年以後,小微偶爾回頭望望來時的路,驚異於外力對人生軌跡的巨大影響。自己幸運地趕上單位的上升期,趕上加拿大對中國的移民新政,人生因此而不同。都說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握,我們微小個體在時代的大潮中,是如此的滄海一粟。真正能掌控的,隻是順應潮流,把持好自己的這葉扁舟。
在感慨大勢作用的同時,她也吃驚於自己年輕時的決策方法。多麽重大的決定,沒有利弊分析,多方權衡,隻因一張照片引起的一點內心感受就輕易解決了,真是個“跟著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 的年齡。
人到中年的小微,大事麵前總是瞻前顧後,思量再三。內心的感受因拿不出真憑實據在理性世界裏被降了級,聲音越來越微弱,有時甚至被完全忽略。不知這是成長的代價,還是成熟的進步;自己該歡喜,還是悲哀。
車行到站,小微收回思緒,眼前就是慕名已久的穗大了!從弧形的主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依山而建,錯落有致的歐式建築。蘇格蘭式綠色圓頂和新哥特式的高聳尖頂,在藍天白雲中相映成趣。
天氣雖冷,卻陽光燦爛。這冬日的暖陽給眼前的一切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紗,小微望著金紗籠罩下來來往往,說說笑笑的學生們,她心中有莫名的觸動。她想象著自己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每天生活簡單又充實。那一刻她突然被一種巨大的愉悅感包圍,一種找到了心之所屬的愉悅,一種陽光下明媚的愉悅。
招生辦說,她的申請還在審批中。小微便打道回府。在地鐵上拿出霍叔叔辦的報紙,是繁體中文,免費取閱的那種。前麵幾版有些當地和國家的新聞,後幾版在大幅的廣告中,間插著一些中醫理論,養生秘訣,遊戲猜謎什麽的。總體印象是缺少一點兒原創。
細看廣告,都是華人的生意,從飯店促銷,診所開張,到移民谘詢,旅遊觀光,林林總總。中國城儼然一個自給自足的小社會,她現在理解,為什麽同行的那兩個老婆婆,移民二三十年英語水平仍很有限。
折騰到家已是傍晚時分了,屋裏亮著燈,小微猜想霍叔叔已經回來了。一推開門,驚見眼前站著一個四五十歲的婦女,一臉嚴肅,後麵跟著的是懷抱著baby的霍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