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林奇案錄第四部之廣元十日
作者: 八峰
第六節
當天下午四點半,一輛出租車駛入了廣元市政府招待所、停在了主台階樓前,兩個男人從車上下來。一個身材微胖、麵皮白淨,另一個瘦削結實、濃眉短須——正是乘火車由成都趕來廣元的文定國和周源。他們拿出證件登記之後便住進了招待所二樓的一個套間。
晚上六點剛過,太陽落山、小城的大街小巷被來往穿梭的車輛和下班回家的人群塞滿之時,廣元市公安局負責刑偵與治安的副局長賀連勝來到了招待所、上樓敲開了218套間的房門。
“哎呀,文編輯、周處長,你們兩位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悄悄的過來了!連派車去車站接一下你們的機會都不給——有點太不夠意思了啊!”心直口快的副局長笑著對打開門扇的定國和在他身後、從客廳裏沙發上站起來招手的周源說道——他與文周二人早就相識、關係很熟,見麵也就不講什麽客套了。
“賀老弟,你可別冤枉我了,我是省政法學會派來搞調研的,周源才是你們市公安局要找的正主兒,要怪就怪他——是他不夠意思啊!”定國玩笑道。
“嘿嘿,跟老賀你還打什麽招呼呀?我們又不是沒有來過廣元;現在都很方便,下火車打個的就過來了,還要你接什麽啊?”周源笑著走過來伸出了手,“再說了,你這個局長是大忙人,這點小事還麻煩你幹嘛?”
“得,我說不過你們倆;不過今天晚上就別跟我爭了啊!我都安排好了——咱們先去吃個飯、局裏的溫政委也來作陪,然後再一起聊聊正事兒!”賀連勝說道。
原來,在南昌偵破了盜寶疑案(見第四部之‘古塔疑案’)之後、周源回到了成都,向省公安廳領導提出了前往川東重慶駐點的要求。時任公安廳代廳長的許子建同意了他的要求,但提出了一個條件:要周源以省公安廳刑偵局特派員的身份先到川北的廣元市公安局巡視,指導該地市縣局的刑偵業務建設、協助培養刑偵人才、提高廣元地區刑偵人員的專業素質,加強市局刑事偵查部門的專業化建設,任務為期三周;恰好省政法學會也委派文定國到廣元來采編一組與打擊有組織犯罪相關的稿件,兩人便結伴同行。
十幾分鍾後,換上了便衣的賀連勝領著周源和定國步行來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之上、走進了不遠處一家名為‘鴻賓樓’的餐廳。服務員領著三人走進了一個裝潢清雅的包間,一個身穿便衣、五十多歲的男子立刻迎上前來與周源和定國握手寒暄,他就是廣元市公安局的政委溫誌誠。
“歡迎二位!趙局長前天去了上海開會,臨行前特意囑咐讓我代表他和連勝一起招待二位、歡迎你們來廣元指導和幫助我們的工作。”有些禿頂的溫誌誠欠身憨厚地笑道。
“溫政委不必如此客氣,我和定國從八十年代初就認識了你們賀局賀連勝,廣元市嘛也來過了幾次;我這次來雖然是受了省廳和刑偵局領導的委托、也是份內例行的工作,離不開你們的支持——”周源禮貌地說道。
“哎——都坐下來再說吧!”賀連勝對三人招呼道,“溫政委是廣元本地人,他已經點好了飯菜,酒就不上了、飯後咱們還得聊聊工作!我說老溫呀,你給介紹一下這些菜肴吧?我調來廣元才三個月、還搞不清楚你們這的飲食風味兒哦!”
“沒問題,那就由我這個廣元老鄉來介紹一下吧,”溫誌誠拿起筷子、如數家珍地指點起來,“這道菜是泡菜魚、酸辣鮮香,這一道呢是芽菜鹹燒白、鹹香不膩,這個是米粉蒸肉、是醃製的羊肉搭配了紅薯和炒米粉,味道麻辣;這個嘛是宮保雞丁,嗯,這一道是魚菜——川北廣元、綿陽一帶的豆瓣魚;哦,還有幾個素菜——劍門關豆腐,酸辣蕨根粉,涼拌青川黑木耳;我還點了幾道本地有名的小食:女皇蒸涼麵,三絲涼麵和酸菜麵魚兒。”
“女皇蒸涼麵?這個名字好——跟女皇帝扯上了關係,畢竟這廣元是武則天的故鄉嘛!”定國調侃了起來。
“來來來,動筷子吧!涼了就不好吃啦——”賀連勝又催促起來;幾個人便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享受起風味獨特的美食來。
飯後,服務員撤去了杯筷碗盤,送上了廣元的特產水果——青溪雪梨,又給每位客人麵前的茶盅裏衝泡了新鮮的花茶,嫋嫋升起的茶香頓時在包間裏彌漫開來。
“連勝兄,省廳刑偵局讓我來協助你們市局加強刑偵業務方麵的訓練,培養刑偵技術人才、提高貴局刑偵人員的專業素質,加強刑偵部門的專業化建設,還說情況亟待改善——這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啊?是你們提出來的要求嗎?”周源端起茶盅、揭開碗蓋啜了一口,直截了當地問道。
“唉,我們確實向省廳領導提出過這樣的要求,”賀連勝皺起了眉頭、他點燃一支煙說道、語氣中帶著無奈,“情況是這樣的;我呢,才調來廣元三個月多一點,對這裏的情況還不太了解,隻能談一點感受:廣元市公安局的刑偵力量主要是市局直屬的刑偵大隊和局裏的技術檢驗科;經曆了八十年代中後期的退休高峰後、現在的隊伍很年輕,平均年齡不到二十七歲;成員中有超過三分之二的人是退伍轉業軍人,包括刑偵大隊的正副隊長劉建斌和肖澤,一個是原市局治安大隊的副隊長、一個是調來廣元沒多久的原綿陽地區公安局政保科的科長,都沒有接受過正規的刑事偵查訓練;警校畢業後分來的人數又很少、而且主要都分配在了技術科和內勤;刑事案件的偵破率一直很低;而廣元這個地方、雖然地處川北邊緣,當地的治安情況卻非常複雜,尤其是自一九八五年以來持續惡化,而且有組織犯罪與黑社會活動比較猖獗;具體的情況溫政委要比我了解得更多——”
“是的,”溫誌誠連忙點點頭,“賀局說得不錯,情況是有持續惡化的趨勢;為了配合貫徹市委市政府打擊嚴重違法犯罪的方針,我們也加強了治安力量、還組織過數次專項打擊活動,但效果都不佳;究其原因,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刑偵隊伍的專業素質不夠、破案率低,犯罪活動沒有得到有效的遏製,搞得老百姓和市政府都不滿意;所以上次到省廳開會時、我才跟賀局長一起向省廳、特別是公安廳刑偵局的領導提出了要求——上麵這才派來了你們兩位!真是及時雨呀。。。”
“溫政委客氣了,我們也不是什麽及時雨;但幫助你們加強刑事偵查方麵的專業培訓和隊伍建設我們責無旁貸、也一定會全力以赴;隻不過——”周源沉吟了一下、說出了內心的擔憂和建議,“僅憑著短短三周的培訓恐怕還遠遠不夠,我的經驗是:最好能通過實際的查案辦案過程來發現問題、發現人才、有針對性地改進偵查方法、提高辦案人員的專業技能和素質。”
“嗯——你這話就說到點子上了!”賀連勝點頭讚同,“不瞞兩位,眼下我們局裏就麵臨著一樁重大案件,從表麵上看似乎是一場意外的交通事故,但很可能是一起蓄意製造的惡性殺人事件;”
“哦?快說來聽聽?”偵探目光一亮、頓時來了興趣。
“是啊,你這案子也許能為我將要采編的下一組稿件提供精彩的內容!”定國也動起了心思。
“這樣吧,今天太晚了,我先賣個關子,”賀連勝低頭看了一下手表,“明天早上我派車把你們二位接到市局辦公室,再讓交警大隊負責勘查事故現場的事故科長徐強把相關情況給你們兩位詳細匯報一下。”
第七節
當天晚上十點鍾剛過,廣元市公安局交警大隊主樓朝向西北的側麵、黑黢黢的花園裏突然出現了一條黑影,他先躲在樹叢暗處查看了樓房入口處和樓道外麵的動靜,然後快速移動腳步偷偷繞到了樓房的後麵、從一扇虛掩著的窗戶翻爬了進去。裏麵原來是位於大樓一樓西北一側樓道拐彎處的一間男廁所;黑影躲在廁所的門後靜靜聆聽了幾秒鍾、確信燈光昏暗的樓道裏空無一人後才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迅速朝位於一樓後部的事故科物證室庫房走去。 此時,從大樓入口處的值班室裏傳來了電視劇‘京華煙雲’的主題歌,一個值班的民警嘴裏嗑著瓜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絲毫沒有察覺到樓道裏的動靜。
一個小時後,沉沉夜色中、一個四十歲左右、眼睛細小身材矮壯的男子出現在了廣元城東荷苑小區裏的一棟樓房前;他匆匆上到二樓、敲開了右邊的房門。
“辛苦了——找到了嗎?”一個身穿深色短袖T恤的中年男子打開了房門讓來人進入、然後迅速把門關上、語氣急切地問道。
“嗯,找到了——應該就是這個皮包了。”矮壯的男人拿出來一個黑色的手拎包遞給了中年男子。
後者急不可待地打開了手拎包的拉鏈、查看起裏麵的東西來;很快他的臉色就變得白裏透青,“這,這都是些什麽!?這根本就不是我要找的東西!”身穿T恤的男子把手裏的黑皮包往桌子上狠狠一摔、惱怒地瞪著發怔的矮個男子嚷道,“讓你去拿個皮包、你就拿回來這麽一個包!?這點小事你都幹不了嗎!?”
“不是啊!”矮個男子冤屈地叫了起來,“我發誓——那個庫房裏的所有證物中就隻有這麽一個黑色的男式手拎包!外形和顏色都符合你交代的特征嘛;而且是被放在標記了7月15日撞車事故收集物品的小隔間裏;當時物證室外麵的樓道裏還有值班的民警,時間很緊迫,所以我拿到了這個黑手包後就匆匆離開了,沒有打開查看裏麵的東西;呃,會不會是交警大隊那邊在登記時把證物給搞錯了?或者把咱們要找的那個黑皮包留在了醫院裏?”
“我下午偷偷去過了市一醫院,打聽到賈方左的屍體還放在太平間裏,無人前去認領,其隨身物品也也已被交警隊的人拿走了!好了——你先回去吧!讓我再好好想想。”冷靜下來的T恤男子看著桌上的黑色手包沉默了起來,他坐下來仔細查看手包裏的東西、開始認真地考慮起其他的可能性來。
第二天、七月十七日。上午八點,交警大隊副隊長高陽和徐強一起、帶著七一五惡性撞車事件的調查報告來到了市公安局副局長賀連勝的辦公室,一進門、他們便看到兩個陌生的男人坐在沙發上。簡單介紹之後,兩人才得知麵前坐著的是省公安廳派來巡視的周源和文定國。賀連勝讓徐強再次將‘七一五惡性撞車事件’及其調查過程作了扼要的匯報。
聽完了事故科長簡明的敘述,周源抬起頭來問道:“你這個報告裏的用詞還是比較含糊——你能不能具體的對我這個不懂交通事故勘查的外行說說:你認為這起撞車‘事故’是蓄意衝撞殺人的理由是什麽?根據又是什麽?”
“哦,我的理由主要是基於兩點:首先,根據我的勘查、卡車對中巴車的衝撞角度很大、幾乎呈直角,正常情況下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其次,那輛卡車是從三竹巷裏衝出來的,我仔細檢查了從三竹巷口到中巴車在公路東側向北的車道上被撞地點的路麵、並沒有發現任何卡車留下來的刹車痕跡;綜合這兩點說明——那輛卡車從三竹巷口衝出來後並沒有刹車或向左右打方向盤等避讓動作、而是直接朝剛好經過該丁字路口的中巴車猛撞了上去;而這與兩名目擊者當時看到的情況也基本一致;還有,根據其中一個目擊者所說,在撞車發生之前的短暫時間內,曾有一輛摩托車從中巴車後麵快速超過,在經過三竹巷口時,那摩托車手突然打亮了手電筒朝著三竹巷口這邊連續劃圓圈、隨後那輛卡車就從巷子裏猛衝出來撞上了中巴車,目擊者當時看得很清楚;我覺得那個摩托車手很可疑——他當時的行為不僅是古怪、而且很可能是在發出什麽信號——”
“是的,完全有這種可能!”偵探忍不住打斷了事故科長的敘述,他目光炯炯、明顯已經興奮了起來,“那個摩托車手與駕駛卡車的司機等人應該是同夥,他超車很可能就是為了在中巴車抵達三竹巷口之前給事先就停在那裏等候的卡車用閃亮的手電筒劃圈發出信號、使卡車能夠及時地衝出巷口、精準地撞上正好駛過那裏的中巴車——好精密的一個計劃!”
“是的,我也是這樣猜想的!”徐強連忙點頭、周源的話讓他受到了鼓舞。
“嗯,那你們布置了對駕駛卡車衝撞中巴車的肇事者和那輛卡車的追查吧,有什麽結果?”偵探繼續問道。
“通過訊問目擊證人,我們已經確定了肇事卡車以及車上兩名男性嫌疑人的相關特征,並通過市局在全市範圍內發出了追查肇事車輛以及車上兩名嫌疑人的通知,尤其是沿著女皇路向北的地區。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關於肇事者或卡車下落的消息。”徐強老老實實地答道。
“光發個通知是沒有用的,你們必須親自出馬、盡快沿著卡車逃逸的路線——女皇路向北去做重點追查;”偵探瞥了交警科長一眼,沉吟了片刻後又問,“在調查過程中,你還發現了什麽讓你感到奇怪或覺得異常的事情嗎?”
“嗯,還有一件事也比較奇怪;”徐強猶豫了一下,“撞車事件發生後,我們趕到現場救援,從被撞中巴車的殘骸裏及其附近的石磯上找到了五具遇難者的屍體和三名身受重傷陷入昏迷但仍有生命跡象的傷員,當時就把這三名傷員全部送到了廣元市第一人民醫院進行搶救;可是,這受傷的三個人之一、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卻在半夜醒來之後突然從醫院的重症監護病房裏失蹤了——我們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這個人,他也成了八名受害人中唯一一個身份還沒有被確定的人。”
“你是說——出事的公交輛車上沒有人、或者說撞車之後的幸存者裏沒有人認識這個失蹤的男子?而這個人的身上也沒有任何證件?”偵探皺了皺眉頭。
“是的,中巴車被撞翻後從高處墜下、摔落在堤壩下麵江灘的石磯上,車上的八個人死了五個,活下來的三人中一個是名叫楊華的女售票員、一個是晚自習後回家的女中學生鄭玲,還有一個就是這個半夜裏醒來後從醫院裏消失了的男人;但售票員和中學生都不認識這個失蹤的男子;”徐強解釋道,“不過據她們講,這個男的是在市中心的打鐵巷站和另外一個男人一起上車來的;兩人上車後還有說有笑的,明顯相互認識;而那個男的在車禍中不幸喪生。”
“嗯,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這個人的行為確實有些令人費解。。。 ”一旁的賀連勝也皺起了眉頭。
“嗯,徐科長描述的這個事件確實像是一次經過了精心策劃的謀殺,而且采取的手法極其殘忍惡劣;從衝撞地點和衝撞時間的選擇、到衝撞過程的實施以及衝撞後逃逸路線的選擇,都說明凶手們事先經過了精心設計和踩點,而且針對性非常明顯——就是那輛中巴車上的某個或某幾個人員!我同意徐科長在報告中提出的意見——應該將此案定性為蓄意而為的重大謀殺事件;建議廣元市局立刻對此展開刑事調查。”周源看著副局長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既然要將這個撞車事件定性為蓄意謀殺的惡性案件,那刑偵部門的介入就不可避免了;而且需要成立一個由刑偵部門為主導、交警大隊為輔助的專案調查組——”賀連勝沉吟著說道,“這樣吧,我馬上打電話、把市局刑偵大隊的隊長劉建斌和副隊長肖澤都叫來、大家一起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