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日（二）若相幫

       趙華記得那天他埋頭在電腦上做一個AutoCAD的工程設計圖，卻不記得是想到了什麽把頭抬了起來，然後透過玻璃門看到這個信息部的小丫頭笑盈盈地順著走廊向他們辦公室走過來。他一眼認出了她，深藍色豎白條的工衣不怎麽合身，有些鬆垮的套在她的身上，手裏抓著幾張看起來像圖紙的東西，不知道找他們什麽事情。趙華正愣神間，秦雨思已經走到了後勤部辦公室門口，禮貌性地在那扇玻璃門上敲了敲，然後徑直推門走了進來。

       後勤部隻有經理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其他員工都坐在外間的大辦公室裏，秦雨思走進來，和她認識的幾個後勤部的同事打著招呼，問他們：“請問你們王經理在嗎？我們經理在休病假，有個項目交待我來找後勤部討論一下。”

       其中一個同事指了指經理辦公室關著的門，又指了指趙華，說：“我們經理現在不在，你跟我們主管說吧。”

       趙華聽到自己的心“咚”的竄動了一下，臉上倒是平靜如常地站起身來，客氣地打著招呼，“你好！我是趙華。”

       秦雨思走到趙華麵前，還是笑笑的，“你好，趙工！你可能不認識我，我叫秦雨思，剛到公司信息部不久，你也可以叫我Mary, 不過我可是聽我們信息部同事提過你呢。”

       他也笑笑，不接她的話，“你好，Mary，你剛剛說的是什麽項目？坐下來說吧？”心裏卻在想，英文名字就有這點好，直接叫名字也不突兀，就她這麽個小丫頭片子他可不想叫“秦工”。她剛剛說聽同事提起過他，還真不知道那幫他一直看不慣的小子們怎麽在這個小姑娘麵前詆毀自己呢。

     “好啊，謝謝啦！”她倒是一點也不客氣，往他身邊搬了一張椅子，把手裏抱著的那些圖紙展開跟他介紹起來。她說的這個項目其實趙華也知道，公司規模增長，不但對現有的辦公區和生產區布局進行了調整，還新增了辦公區域和生產線，他也正在忙這個項目。信息部則要在調整布局後的原辦公區和生產區加一些電話和網絡點，新增的區域也要布線來按裝電話和網絡。她們又想借這個機會升級一下內部電話程控交換機的功能，所以會買新的程控交換機，信息部經理生病之前跟采購部一起把供應商找好了，工作內容，合同價格什麽的也都談好了，可現在經理突然住院了，一時半會回不來，她又第一次做這種項目，沒有經驗，想問後勤部能不能在拉線這件事情上幫幫忙，確保供應商把該幹的活幹好。

       她無比坦誠地看著他，說：“趙工，我挺擔心這個項目的。前兩天我想找到每個分機號碼在電話程控交換機控製麵板上的對應點，這樣以後出問題好查，可是原來管電話係統的同事說就是沒有，我還想著，我隻要一個一個分機號碼的試，一定可以把這個圖整理出來。可是布線這個事情我完全沒做過，就是想勤能補拙也很困難，我知道你們也特別忙，可是你們大概是全公司唯一一個有經驗的部門了，可以幫幫我嗎？”

       趙華看著她，心裏悄悄地念叨起來，這麽大的公司，哪裏可能有文件把每個部門之間的分工寫到事無巨細，清楚明白？總是存在無數的灰色地帶，就說Mary剛剛說的這個事情吧，要把網線從信息部的機房裏拉到廠區裏的生產線，方案設計肯定是信息部的事情，可是從信息部機房放著網絡設備的機櫃裏把網線接出來，通過提前鋪設在各樓層地板、牆麵裏或者天花板上的管道最後固定到生產線旁邊的定好的網絡接口上，這件事情該哪個部門負責就完全可以好好討論討論了。雖然後勤部負責辦公區域和生產區域的零零總總，但是隻要他說“我們不懂網絡啊，要是這中間的技術細節出點問題，影響各個業務部門使用就不合適了，還是懂行的部門來做吧，我們全力支持！”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以對工作結果認真負責，把對業務的影響降到最低為理由把這個活推回給信息部了。

       這個事情如果是信息部那些小子們來找他，又或者她公事公辦地說，請後勤部負責布線的工作，他肯定立刻公事公辦地把這活兒推回給信息部，誰不怕手頭活多啊？可是她偏偏問他：“可以幫幫我嗎？”她笑著的眼睛裏有著一層特別真誠的擔憂，坐在離他30厘米的地方，她的馬尾辮如果甩起來應該很容易蹭到他的臉上吧？她還說他是唯一可以幫到她的人，好吧，她其實說的是他們部門是唯一能夠幫到她的部門，可他就是覺得她的意思是隻有他趙華能幫她Mary這個非常個人的忙，而他打心眼裏覺得特別願意給她幫這個忙，於是脫口而出：“好。”

       項目已經是公司正式立過項的，在趙華那個“好”之後他立刻就多了好多和秦雨思討論項目計劃和細節安排的機會，兩人之間自然是比之前熟絡多了。

       那天趙華和他們後勤部幾個年輕小夥子跟著Jack總去生產線做每天例行的廠區巡查，流水線上的工人都在埋頭工作，一條條產線之間是機械傳送帶平穩轉動的聲音，和生產設備工作時的輕微震動。深綠色的防靜電地板打掃得不錯，不同顏色膠帶貼出的各個區域標記整齊清晰，趙華心裏暗暗地鬆了口氣，每天Jack總的這個巡查就是對他們後勤部的工作檢查，Jack總是從小在美國長大的華人，雖然會說中文，架不住一著急就滿嘴冒英文，而王經理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態度雖然杠杠的，唯獨英語水平基本屬於紙上談兵的階段，所以總是把他們這些年輕人頂到Jack總麵前，表揚啊，批評啊，自然是他這個年輕主管第一個頂上了。看著Jack總的臉色還不錯，今天應該是可以順利過關了。

       趙華還沒來得及高興幾分鍾，就看到Jack總的臉上變了顏色，略略揚起的臉龐上眼睛瞪大了，兩道眉毛開始往額頭中間聚集，心中暗道一聲“糟糕！”順著Jack總的眼光看過去，產線旁邊的一處霍然立著一架梯子，一個穿著防靜電工衣的人兩腿跨在梯子頂端兩旁，腳上是幹幹淨淨的白色丁字袢的防靜電工鞋，梯子上方石膏板拚成的天花板上明顯被人移開了兩塊，露出一個洞來，那人的肩膀和腦袋正是鑽到那個洞裏麵去了，看不出來是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一位女同事，誰都能看到她的工衣下麵露出的小花長裙裙擺！Jack總開口了：“誰在梯子上？“音量很是正常，估計怕把人嚇得從梯子上掉下來。Mary戴著防靜電工帽坐回了梯子頂上，左邊臉頰上劃上了兩道淺淺的灰塵印，看到Jack總和跟著他身後的幾個小夥子，她的臉上現出一個微笑：“Jack總，這個上麵有一個網絡集線器出了點問題，我來檢查一下看要不要換。”

        Jack總抬頭看著她沒好氣地說：“你們信息部的男同事呢？讓你一穿裙子的姑娘來爬梯子，鑽天花板，他們也好意思？”

       又側過頭掃了趙華他們一眼，“你們後勤部的人可不要像信息部這麽過份啊！趙工，你去給Mary把梯子扶住，讓她下來。”

       趙華趕緊走上去把梯子扶住，還在梯子頂上安坐的Mary貌似不服氣地想說什麽，看著Jack總擰到一起的兩道眉毛，終於沒再開口，慢慢地先從坐姿轉到梯子一邊，再順著梯子爬了下來。下到最後兩級的時候，趙華識相地伸出手去扶，Mary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握著他的手穩穩地下到地麵，對他笑笑說：“謝謝趙工！”他實在沒忍住，輕聲提醒：“你穿著裙子爬這麽高，不怕走光嗎？“他的這句話就像是一隻大手，瞬間抽走了她臉上的所有笑容，她先是發了幾秒鍾呆，看來是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突然臉一紅，低頭站在那裏，兩隻手不知所措地絞著從天花板上順下來的一根網線，再也不說話了。

       後來聽說Jack總到信息部大發了一通脾氣，大意是說信息部的經理雖然因為生病住院做手術沒有上班，但是大家的工作態度必須保持，而目前有些同事，特別是男同事，工作態度明顯有些渙散，提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