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眼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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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別之後(18)- 賤民的自由還不如皇上想放就放的響屁

(2022-03-05 05:30:32) 下一個

蔡玉說的沒錯,衛東是個女孩,也確實並沒有完全死亡。在出事之前,她還是個剛成年的少女,是大斂國受洗監的一名講師。她多才多藝,活潑開朗,又正當意氣風發的年紀,便仗著才高八鬥、思維敏銳,忘了“三歲學說話,一生練閉嘴”的古訓,不時地在學生們麵前妄議朝政,針砭時弊。在被收監了數次之後,她像達爾文學說裏的那些動物一樣,開始適應環境,偽裝自己,學會了把畢露的鋒芒進化為隱匿的腹誹,並最終將自己的魂魄送進了靈界而把軀體活生生地留在了人間。

變故發生在第九個朝覲節之後不久。每年初春,在冬雪業已消融,春耕尚未開始之際,臣民們在萬物方蘇的一年之始都會依循古例,去天子之所朝拜祝福,敬聽聖喻。一睹龍顏和受享隆恩都是臣民們一輩子的大事,所以朝覲雖不要求全家同行,但每家每戶隻要沒有死絕,一般都會至少派出一個代表,隨隊而行。尤其是初生的嬰兒,更是不能落下,因為這關係到他們以後一生的興衰禍福。

那一年的冬天比有記錄的任何一年都要漫長,聖城在節日的當天雖然萬裏無雲、陽光普照,但大地尚未解凍,春風猶裹冬寒。臣民們站立在廣闊無邊因而更顯料峭的廣場上,緊緊地擠靠在一起,相識的和陌生的、同村的和他鄉的,都攏在一起相互取暖。機器人禦衛隊維持著秩序,推搡拉拽著人群,讓他們排列成行,不時地把一些人揪出來帶走。雖然這些被抓走的布衣百姓一無凶器,二無傳單,但有傳言說,他們的腦子裏盡是抱怨甚至滿含不敬。這些傳言當然並非空穴來風。早先,皇家購買了國外的一種代表著最新科技的儀器,並發揚光大,把它改造為讀心儀。這個功率強大的儀器可以遠程讀取萬能通的數據。萬能通類似於一個世紀前流行的智能手機,隻不過它更加微小,功能更加全麵,一般植入手腕內側的皮下,並與大腦神經元鏈接以便意念操控。有很多愛美的女孩喜歡在植入的部位紋上美麗的圖案或者心愛之人的頭像;而多錢的富豪和有權的顯貴為了顯擺自己皮下的萬能通價格昂貴、性能不凡,大多會把它植在手腕的外側,並紋上衛星的圖案。愛趕時髦和愛慕虛榮的普通大眾一般隻能去買貼紙,印在植入的部位。皇家的一台讀心儀能同時跟蹤幾十萬部萬能通,就像皇家空軍最先進的皇90戰機上的無源量子雷達,一次可以追蹤上萬個可疑目標。無論是皇室還是普通大眾,都認為這種儀器和跟蹤對於他們的民主來說是絕對必要的。

不同於其他國家的上選民主,也就是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亂開空頭支票就能上台腐敗或者利用各種漏洞僅靠舞弊就能成功的選舉製度,大斂國選擇的是另一條道路。臣民們並不選舉任何官員上崗,但可以隨時投票把除了皇上之外的任何官僚罷免。學者們把這種製度稱為下選民主,並認為它比上選民主更為優越。在國外,往往隻有富豪顯貴才有資源和資格競選,而一旦上台,就把選舉前的承諾變成了掩蓋著肮髒內衣的西服。在大斂國,沒有人會花費國家無數的金錢和浪費國民大量的時間來造勢競選,所有的官員都要麽是自願赴任,要麽是被點名上崗。但由於民意監督的製約和浩蕩隆恩的壓力,官員們無不戰戰兢兢、克己奉公。稍有懈怠或者腐敗,民意點數就會直線下降;而一旦落到所謂的黨線之下,官職就將被剝奪,腐敗就會被調查。多數情況下,官人們不是自我了斷,就是被投進監牢,能獨善其身者往往寥寥無幾。對於民意的計數,臣民們非常樂意皇家有著先進高效的讀心儀,可以隨時隨地了解並統計他們的心意和評判。這省去了他們每天都要通過萬能通來投票的麻煩;何況對於很多官員的所作所為,他們其實也並不了解多少。

龍子終於現身了。人群出現了一些騷動,但很快就在機器人禦衛隊的幫助下恢複了平靜。皇上看著台階下黑壓壓的人群,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新年賜福和年初寄語。與國外那些可憐總統需要作年終述職不同的是,下選民主隻要求最高領導人發表年初寄語,而且為了節省時間和精力,一般都把它同朝覲節的新年賜福一同舉行。壯實偉岸的帝王扭了扭屁股,又挪了挪腳步,把自己移到擴音器前,用右手撫摸了一下隆起的肚皮,開始聲情並茂地抒發他的宏偉規劃和遠大夢想,也號召他的臣民們隨他一起去追逐這些夢想。忽然,人們聽到“噗”的一聲,清脆而又響亮,所有人都麵麵相覷,但沒有人說話,就連正在唾沫橫飛的皇上也愣了一下,閉上了嘴巴。台上的那些禦衛隊機器人緊張地靠攏到主人身邊,但鎮定自若的皇上擺了擺手,讓他們退後。他繼續激情地演說,沒過多久,又是“噗噗”幾聲,緊接著,更多的聲響從台上隨著擴音器響徹雲霄。沒有人笑,沒有人議論,也沒有人傳遞眼神,所有人都默默地、無動於衷地昂首仰望著國家的帶路人,看著他不改聲色地一邊演講,一邊用右手撫摸著肚子並繼續從身後發出可笑的聲響。

幾天之後,臣民們再次看到自己的帝王是在每家每戶臥室牆上的虛擬屏幕裏,他正在神采奕奕、笑容滿麵地接見外賓。他對那個不知所以的外國總統說:“我知道我的臣民們對我一個禮拜前在年度大典上的講話頗有疑問,有人懷疑我放的屁比與會的國民人數還要多,屁的聲響比臣民們的掌聲還要大。我想對我的子民們說,不用擔心我的身體,請繼續專注於實現我們共同的夢想。那一天,我的腸胃是在抗議我用過的禦膳,但我沒有刻意壓製它的不滿,相反,我隻是選擇讓它自由地發表了意見而已。”

衛東就是在聽著羽白皇上的這番肺腑之言時被帶走的,當時她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在想:就自由而言,我們這些賤民還不如皇帝老兒的幾個響屁。被關進大牢之後,衛東並沒有因為是個女人就免遭磨難;恰恰相反,在差役們除了是機器人還有很多非機器人的監獄裏,而且是清一色男性的監獄裏,她受盡了虐待、淩辱和酷刑。在上身和下體都開始潰爛發臭之後,她陷入了永久的昏迷。當靈魂飄逸出來,看著木板床上除了心跳一切都已死亡的軀體,衛東想起了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收集蟬蛻時的疑問:在蟬蛻脫殼成為知了的刹那,它的靈魂何在?她又想起了上初級受洗監時在家吃西瓜的一次可怕經曆。她記得不小心吞下了幾粒瓜子,便大哭著去找爸爸:“爸爸,我把瓜子吃到肚子裏去了,怎麽辦呀,我會死嗎?”爸爸蹲下來,撫摸著她的小肚子,笑了:“不會的。它們不會在你肚子裏發芽長成大西瓜的。除非你每天都喝很多水,喝完之後,還把嘴張大,對著太陽,讓它們感受陽光的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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