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國內的官方媒體曾刊載過一篇長篇報道,用自豪的語氣介紹了我在非洲某國當政府顧問的事,如果你去網上搜索,說不定還能找到那篇文章,當然,前提是,你知道那篇報道用的是我的哪一個假名。其實我當時的真實身份是該國終身主席的國師,替他出謀劃策,毫不吹噓地說,他的江山都是我幫著打下來的。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該國四處推銷它的政治製度,宣傳說,正是得益於這種與歐美不同的體製,它的經濟才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突飛猛進。作為當年的政策製定者之一,我太了解這個製度了,乃至如今隻能隱姓埋名躲藏在異國他鄉。
為了不暴露自己惹火燒身,我在後麵透露內情時,一律用共國來代稱這個非洲國家,用魔祖來代稱該國的開國領袖和後來的國家主席。要是用了真名的話,憑我對他的了解和依他做過的那些狠事,我可能會掙得大家對這篇文章的真實性的認可,但不用多久,你們恐怕就再也聽不到我的消息了。
我同魔祖相識於國內某校園,當時他剛從非洲過來留學,我被學校安排當他的“學伴”陪讀,其實就是做保姆,因為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我們這些本地學伴可以手把手地教他們,讓他們更快地適應新的生活。然而半年不到,這小子就把我甩了,自個兒找了幾個異性學伴,還大言不慚地跟學校國際部的指導員說,女學伴更耐心、更細致,也讓他更有融入我們當地文化的衝動。有時候在校園裏偶爾遇見,看到他與漂亮的女同學有說有笑,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發誓以後再也不正眼瞧他。沒想到幾個月後,快到期末考試時,這個厚臉皮又來找我,說昨天被幾個流氓打了,他們今天還會在放學回宿舍的路上等他,要讓他掛彩。我見他的眉頭確實鼓起了一個大包,便想這可能是那些討厭留學生的人幹的,因為這些留學生在這裏享有超國民待遇,比如學費全免,每月有國家發放的花不掉的生活費,每個人都住著單間,有空調,有電梯,簡直像是在異國他鄉度假。從這方麵來說,我心裏也很不爽,於是準備把他打發走,不管他的閑事,但又怕他去學校告狀,畢竟在學校的係統裏我仍然是他名義上的學伴,出了事,學校處罰的,肯定是我。於是,我隻好黑著臉,陪他回宿舍。
留學生的宿舍樓緊靠著校園外的公園湖泊,比較安靜偏僻。我倆騎著自行車剛走到“閑人免進”大牌子下的岔路口,就被三個家夥攔住了。他們一把將魔祖從車上拽了下來,二話不說就踢了他幾腳。我趕忙將他們擋住,卻被一個家夥乘機薅住了脖子,就聽他說:“哥們,這不關你的事,這孫子敢動大哥的馬子,還把她肚子搞大了,今兒個非得把他給騸了,你丫的最好別摻和!”我靠!一聽這話,我知道壞了,這他媽比扇臉搶錢捅刀子還要惡劣。這已經不是個人頭上什麽色兒的小事了,而是民族大義和種族榮譽的大事。這小子之前不跟我說實話,想把我騙過來陪打是吧。看著他們對魔祖拳腳相加,我急中生智,知道大麻煩隻能用大話頭才能蓋得住,便再次攔住他們,用京片子的口吻警告說,這個黑人是一位國際友人,在他們國家大有來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就不是我們學校能處理的了,肯定會驚動上頭,搞不好會成為一個外交事件!到時候誰都吃不了兜著走!見他們停止了毆打,我又說:你們幾個見好就收得了,反正捶也捶了,踹也踹了,以後讓他離你們的女友遠點,要是再犯,到時候下多大的狠手都不為過。說完,我讓魔祖趕緊道歉保證,那幾個家夥不幹,非要讓魔祖下跪發誓,我好說歹說,這孫子才不情願地半跪著咕噥了一通,也不知他是真地在發誓,還是在念什麽經文。那幾個不知道是學生還是校外流氓的家夥又照著他的腦袋扇了幾下,才罵罵咧咧、指指戳戳地離開。
這事兒讓我對魔祖的印象更差了,以後隻要在路上遇到他,我都繞著走。沒想到這小子不但不報恩,三年後在畢業前夕又來找我,說要是不幫忙,他就死定了。這回他倒是說了實情,原來是偷圖書館一本珍藏版《孫子兵法》時被抓住了。他恬不知恥地說:“我就是忘了把它還回櫃台,揣在懷裏不小心帶出了閱覽室。”真夠厚顏無恥的。我滿懷著厭惡,冷冷回他:“一年級時我為幫你差點挨了一頓揍,現在你在褲子裏拉稀,又想讓我幫你擦幹淨,是吧?”這個無賴可能沒完全聽懂,還在那兒傻笑,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說,現在要畢業了,跟他好的女生都莫名其妙地躲他遠遠的,“我爸爸是酋長,我回去也會當酋長,家裏有很多牛,我回去會給你很多錢。”我覺得他在給我畫大餅,便沒理他,轉身就走。這丫的跟在後麵,又說:“我已經跟學校解釋了,我不是有意帶出去的,作為外國留學生,我不了解圖書館的規定。他們說,隻要有個同學寫一份書麵證詞,他們可以不再追究。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告訴他們了。”我轉過身,掄起拳頭,就想給他一下子。他一邊舉起右手試圖阻擋,一邊說:“你以前跟我分享的考試作弊秘訣,還有哪位老師無能,哪位老師好色,哪位老師喜財這些八卦,我可跟誰也沒說。我知道說了對你畢業不好。”我靠,敢情我當年掏心窩的話現在都成了他訛詐我的黑材料了。
畢業後的幾年,我已經厭倦了單位裏的勾心鬥角和溜須拍馬,正琢磨著辭職,準備單幹做個小買賣什麽的。一天深夜,有人敲門,我推開一看,是個若不開燈都看不見有人的黑家夥,不認識,我以為他走錯了房間,他卻用中文字正腔圓地問:“你是某某某嗎?”我有些懵逼,他乘機從門縫裏擠了進來,直到我關好門,他又看了看十四層樓高的窗外,然後重新拉上窗簾,說:“我是魔祖派來的特命全權大使,這是他委托我向您轉交的共國總顧問任命書。”我知道魔祖這個人,還從來沒聽說過共國這麽一個國家,正猶豫沉吟著呢,來人解釋說,魔祖回國後,組建了一支遊擊隊,準備發動兵變推翻現政府,成立民主自由共和國“共國”,結果被政府軍打個落花流水。他覺得失敗是因為自己的孫子兵法和毛澤東理論還沒有完全吃透,特意邀請我去給他當參謀,共同建立一個新國家。我一聽,心想, 好嘛,這次的餅畫得更邪乎。見我不信,這位特命全權大使從手提包裏拿出了一疊美元,接著又拿出一塊金條,說這是聘禮,一旦接受,待遇還會更加優厚,如果打了勝仗乃至成功建國,我將成為國家領導人之一,即使在自己的祖國也將一躍成為政府的座上賓。
跟著這位大使去往那個非洲國家,可謂曆盡千辛,他解釋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安全,為了掩人耳目。像偷渡一樣海陸空輾轉顛簸了十幾天之後,終於抵達該國,並在山上一個不大的坑洞裏見到了闊別多年的老同學。魔祖又是握手又是擁抱,給我的感覺就是終於盼來了大救星。安頓好後,他帶我去閱兵,散落在山上不同坑洞裏的士兵大約有一百來人,個個看起來就像是礦工。當晚促膝長談,我大致明白了他目前的處境。此前他高估了國民對獨裁腐敗政府的不滿,以為兵變會一呼百應,結果隻有自己的小部隊起義,很快便被打得落花流水,即使采用東方戰略在城市進行遊擊戰,也無法獲得民眾的廣泛支持,整個隊伍越打越小,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現在隻好躲在深山裏,隻有在夜裏才偶爾下去搶些糧食和生活用品。我有些後悔跑這麽遠來當什麽總顧問,這簡直就是來送命,但我還是給他出了一些主意,告訴他,打遊擊當然可行,但必須全麵地多方位地進行綜合的長期鬥爭,處理好文與武、虛與實、內與外的關係。要想獲得民眾的廣泛支持,必須四處散發傳單和大力發展民主電台,揭露政府的腐敗邪惡,同時不斷地騷擾國家軍隊,占領一些偏遠地區的警察署和軍營,這是文與武的結合。虛與實就是給農民和小市民畫大餅,向他們許諾,一旦推翻現政府,就分發土地房屋,取消苛捐雜稅,實行民主選舉,同時把搶來的糧食和財物適當地分配一些給占領區的民眾,把土地從酋長手裏沒收歸公,再分發給農民,鼓勵他們積極生產,解決遊擊隊的糧食問題。更重要的,是既要大力發展政府部門和軍隊的內線,獲得各種情報,又要派出代表去遊說對我們現政府不滿的幾個國家,向他們許諾一些利益,來獲取他們的各種支持,這樣的話,即使最後失敗了,也有可以逃亡的後路。魔祖聽著,不住地點頭,到最後甚至眼含淚光,仿佛洞外的晨曦就是勝利的曙光。我自告奮勇,裝扮成商人回到祖國進行遊說。
一個多月後,再次輾轉回到山洞,我向魔祖通報了秘密會談的結果:“他們對你送女兒去當媳婦的建議不感興趣,讓你兒子去長期讀書,他們倒是未置可否。”魔祖想了一會兒,說:“看來他們不喜歡聯姻,更想要人質。”我糾正說:“他們更想要的是東北的優質港口,乃至整個東北省份,反正那裏也不是你的老家,我們可以考慮。作為回報,我們會得到武器彈藥還有人員培訓。”魔祖點了點頭,“嗯,你們好像有個成語叫壯士斷。。。斷。。。”我剛想說“斷腕”,他已經湊近了我的耳朵,小聲地問:“你找到冰冰了嗎?”我搖了搖頭。“嗯,上次給你送去任命書的特使也沒找到她。難道她真的不要我了?”
有了充足且強大的武器和訓練有素的戰鬥隊員,我們的根據地擴大了好幾倍,魔祖和幾個高級領導人也搬到了舒適而且隱蔽的房間裏,再也不用窩在山上的坑洞忍受蚊蟲的叮咬和毒蛇的騷擾了。他每天都在思考著什麽時候可以去攻打城市,至少占領一個都市,以便壯大影響,獲得更多的國際認同和支持,而我一直在試圖打消他冒進的念頭,告訴他,雖然我們有高級內線,對政府軍的動向了若指掌,但出於兩個原因,我們還不能改變遊擊戰略,過早地進行正麵對抗。第一,我們沒有遠程火力來掃清對方的大炮,一旦暴露位置,我們還沒有接敵就會成為炮灰;第二,即使我們能挺過政府軍的強大火力並蠶食遠多於我們的敵軍,從最好的結果來說,也至多是形成相持不下的局麵,那時候,一直對我們的礦產垂涎欲滴的鄰國就會乘機入侵,將政府軍連同我們一起消滅幹淨。“你知道我們另一個成語嗎?叫河蚌相爭,漁翁得利。”魔祖如夢初醒,瞪著兩隻圓眼說:“怪不得鄰國一直說要幫我們,卻什麽也沒做。”“我們還有一個成語叫口惠而實不至,說的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們最好的策略是借用別人的手來削弱和消滅政府軍,而自己卻不費一兵一卒,同時還能暗中壯大自己。我們可以派一個隱藏在政府軍的士兵向鄰國軍隊開槍,最好打死幾個,挑動兩國開戰。如今鄰國大兵壓境,就差有人點火了。”魔祖像個印度人一樣搖著頭:“根據內線情報,政府軍現在隻把我們當作敵人,他們退守邊境十幾公裏,嚴厲禁止任何國民或士兵靠近邊境,就是為了防止與鄰國發生衝突,更不要說開槍了。”
兩周後,鄰國同我們的政府軍開戰的消息傳來時,魔祖看見我在微笑,便又瞪起圓眼,問:“你派人潛入邊境開了槍?”我學著印度人搖了搖頭:“政府軍不敢開槍,不代表鄰國士兵不可以代替他們開槍?”“你是說鄰國士兵假裝成我們的政府軍朝他們自己軍隊開槍?這個士兵也是我們的人?”因為膚色較深,魔祖不安時很少露出焦慮神色,但現在卻露了出來,我安慰說:“即使鄰國將領發現了是自己人開的槍,他們也會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巴不得有個借口出兵,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身後是某一個大國,不可能再指望做一個旁觀的漁翁了,他們能做的就是在我們掌權之前趕緊占領一些領土和礦井。”我的話加深了他不安的神色,他又問:“鄰國是怎麽知道我們與某大國的秘密交易的?”我學著歐洲人聳了聳肩,又再次學著印度人搖了搖頭,走出了他的房間。
隨著緊張局勢升級和戰火日趨激烈,政府軍開始大批地往東部邊境調動,魔祖又開始頭腦發熱,在軍事會議上鼓吹乘著空虛從西北往東推進,絞殺和收編留在後方防範我們的部隊。我發表了不同的意見,提出此時不但不能攻擊政府軍,還要做足文章為他們助威加油,發布通告,暫停內戰,一致對外,將侵略者趕出國門。看著眾將領不解的神情,我解釋說,如果我們從背後捅刀子,將會使我們失去道德製高點,陷入不利的輿論泥沼裏,以後很難得到廣大民眾的支持和擁護,而且會逼迫政府割地求和,然後調轉槍頭絞殺我們。我們大肆宣傳同仇敵愾,不止是為了奪取民心,更是要讓政府降低對我們的提防,沒有後顧之憂地投入所有兵力去對付外敵。我們發表聲明團結一致,並不是說我們就真的會出錢出力,我們要做的,隻是一邊高喊民族大義,以抵抗侵略的正當理由征召想要為國效力的青年,大肆擴張,另一邊看著他們廝殺,等到政府軍被侵略者打得遍體鱗傷、苟延殘喘時,我們就可以發動全麵進攻了。這叫坐山觀虎鬥,又叫下山摘桃子。
戰爭進行到第八年時,侵略者的頹勢已經日漸明朗,我讓魔祖以共國主席的身份給我的祖國政府發了一封密件,邀請他們趕緊派兵,來幫助我們殲滅占領了東北的侵略者。這招棋一箭三雕,既讓我們的幕後支持者有了占領東北和港口的理由,免得以後讓我們騎虎難下或者落下賣國的罵名,又可以在鄰國軍隊撤出後借他們之手繼續牽製政府軍,同時,我們可以更加方便地得到他們的軍事援助。以後的局勢發展就順理成章了,完全按照我們的計劃往前推進,全麵內戰打響後,我們隻用了四年就把政府軍消滅殆盡,剩下的一些殘兵敗將隻好逃往海上的孤島。
建國大典開完後的第二天晚上,我去魔祖的宮殿向他告辭。魔祖指了指他身邊的躺椅,讓我坐下。“你是在想你們的那個什麽成語嗎?叫什麽兔子死了,獵狗就可以煮著吃了?”他自個兒忽然笑出了聲,“你放心,我不吃狗肉,它們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對身邊的所有人對充滿了懷疑,那你就是個例外,畢竟我們同學多年,而且你不是我們種族的人,我對你沒有什麽好擔心的。”說完,他歪斜著身子靠向我,像小孩子說悄悄話一樣對著我的耳朵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們的所有宣傳資料和黨的史料裏都說我是我們黨的創始人,是我們偉大事業的奠基者,這是個謊言。”他看我沒有反應,輕聲笑了,“創立者另有其人,在黨成立幾年後,秘密召開了第一屆黨代會,我去參加了,隻不過在那次會上,我是個剛留學回國的無名小卒,沒有被邀請發言,也根本插不上嘴。沒想到這反倒救了我的命。可能是有人告密,或者走漏了風聲,會開到一半,警察忽然衝進來抓人,我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乘機溜進了廁所,過了好久,等外麵沒有了聲音,我才假裝一邊擦手,一邊走出來說:怎麽,人都走了?哈哈哈,這是我在第一次黨代會上說的唯一一句話,而且沒有人聽。”我知道,既然被他信任得悉了他的天大秘密,那就必須表示點什麽,便也學他那樣笑著,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那麽你當初留學讓我幫忙時,說自己是酋長的兒子,將來會當酋長,那肯定也不是真的嘍?”“不不不,那不全是!”魔祖趕忙正色糾正:“你看我現在成了共國的主席,那不就是最大的酋長嘛!”接著他又恢複了平常的語氣:“我一直在思考這些年來你的建議和謀略,我發現,它們都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欺騙!凡是妨礙我們奪權或掌權的敵人,包括我們自己的人民,打得過的,我們致之於死地;打不過的,我們就欺騙。我們欺騙政府,欺騙友邦,欺騙民眾,甚至欺騙自己的親信,而且欺騙得非常誠懇和逼真。內戰前,你讓我在與政府談判時,喊當時的總統萬歲;內戰爆發後,為了得到某國的援助,你又讓我喊該國的總書記萬歲;為了獲得民眾的支持,你讓我喊人民萬歲,並向他們許諾,建國後,分發土地和房產,實現民主和自由。”我忽然感到坐著有些不自在,便站了起來,假裝踱步,說:“對於輕飄的大腦來說,真相往往過於沉重,他們寧願接受早已習慣的謊言。所以那也是存在的合理性決定了手段的迫不得已。撒謊是成功的必要手段,如果當初不撒謊欺騙,我們是不會打敗政府軍奪取政權的。撒謊本身並不是什麽壞事,關鍵是要撒得真實,比如你殺了一個人的父母,而他卻把你當作他的親爹親娘,或者他們因為你剝奪了一切而窮得叮當響,卻對你施舍的一片麵包感激涕零。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曾說,如果撒謊,就撒彌天大謊。因為彌天大謊往往具有某種可信的魔力。而且,民眾在大謊和小謊之間更容易成為前者的俘虜。”
“在這方麵,我還要向你學習。”魔祖也站了起來,握住我的手,“共和國剛剛成立,一切百廢待興。我希望你能繼續輔佐我,至少在接下來的幾年能幫我穩固政權。”我怕他握著不放,便抽回手,重新坐到座位上,問他:“主席大權在握,難道還擔心有人篡位?”魔祖也跟著坐了下來,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確實,國內現在矛盾重重,但我知道,魔祖真正關心的是他手中的權力會不會被人奪走,基於剛才的對話,他好像已經有了主意,便說:“我隻是想聽聽你的對策是什麽,也許可以幫你參考參考。”“嗯,雖然問題多多,但我們還是要抓住兩個要點:一是繼續大力宣傳我的思想,讓黨中央和所有國民都緊緊圍繞在我的周圍。宣傳是精神的軍隊,在和平時期比武裝部隊要更加有力有效。二是緊緊抓住農民和工人,他們占據了總人口的百分之九十多,隻要他們擁護,就可以江山永固。”經過這麽多年的學習和磨練,我覺得魔祖已經從留學時的流氓無賴蛻變成了城府頗深的領袖,便追問道:“魔主席果然英明,那你將如何抓住農民和工人的心呢?”
一個月後,一場樣板戲開始在全國各地轟轟烈烈地表演開來,戲名叫“白發女”,講的是擁有土地的酋長如何殘酷剝削農民並霸占民女的故事,劇情有名有姓,非常地逼真煽情,任何看過的人都會對酋長的惡行咬牙切齒,都知道如今我們最大的敵人是國內的剝削階級,英明領袖魔主席將帶領我們把這些地主惡霸打倒在地,斬草除根,農民們從此將有自己的土地,成為這個國家的主人。有了群情激憤的民意,接下來打酋長分田地的運動便如火如荼地發展到了每一個部落。我知道,這些部落裏的農民和城市裏的工人在獲得田地和財產後,一定會起早貪黑地大幹特幹,同當年給酋長或資本家打工時相比,他們並沒有變得輕鬆,但成了國家的主人這種自豪感將使他們工作得非常愉悅,這將極大地促進新生共和國的經濟發展,在短時間內改變一窮二白的落後麵貌。但魔祖的下一招很快就會落下棋盤,推廣“農村合作社”將會成為新的全民運動,這是為了防止在土地私有化後產生新的剝削階級,也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能享受輕鬆的工作和富裕的生活,因為私有化會導致年老體弱和人口稀少的家庭成為社會的弱勢群體,有的家庭吃不完浪費了,有的家庭卻吃不飽有上頓沒下頓。實行農村合作社或公社後,所有人都可以敞開肚皮吃飽喝好。實質上,這場運動是在把酋長們的土地分給農民後,再從農民手中收歸國有,黨成了最後的主人和贏家,把所有的財產都收進囊中,這對保障黨的權力至關重要。如果這隻是純粹的經濟改革,那我們就有點小看魔祖的招術了,它還隱藏著一步鏟除政治隱患的妙棋。
隨著公社的推廣,鎮壓反革命運動也進行得轟轟烈烈。幾乎所有的高級將領和中央領導都成了打倒的對象,有的是因為曆史問題,比如在內戰前不堅決執行中央戰略方針,在前線同侵略者進行真刀真槍的戰鬥,雖然殺死了幾千敵軍,但也過早地暴露了我軍實力,既讓政府軍再次加強了對我們的提防,也把我們變成了侵略者的敵人;還有的是現實問題,同中央的大政方針唱反調,或執行得不徹底,不想把土地分給農民,不想建立合作社,目的就是破壞革命,不想讓工人農民成為國家的主人。一天深夜,我正躺在床上,心裏默數著有多少熟識的高級幹部和將領被抓了,忽然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我拉開窗簾的一角,夜色裏並沒有人。躺到床上後,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我猛地打開門,黑咕隆咚的夜色裏站著一個黑衣黑褲的黑女人,她一閃身進屋,就跪了下來,我這才認出來她是國家副主席依代目的老婆,就聽她開始哭訴老公整天被批鬥已經沒有了人樣,在監獄裏也得不到救治,再這樣下去,馬上就要死了。她求我去跟魔祖說情,準許依代目在監獄外就醫,等醫好後恢複了身體,再接受批鬥不遲。我沒有吭聲,擔心為反革命說話會讓自己也成為反革命。依代目老婆見我不說話,就抱住我的腿,說當年他對我有救命之恩,希望看在過去恩情上,去跟魔主席說明依代目的非人處境。依代目確實救過我的命,那是在解放戰爭開打不久,政府軍的飛機在我的住處附近投下一枚炸彈,引燃了我的臥室,依代目帶領著他的士兵衝進火海,把我背了出來。
反革命運動開展以來,我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同魔祖見麵了。第二天,貼身衛兵把我帶進宮殿時,他正在遊泳。爬上來後,他裹著浴巾,笑著問:“怎麽,大水衝了龍王廟,你也成了批鬥的對象?”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告訴他,不是我,是依代目。“哦,他,這個老狐狸。”魔祖點上一支進口的香煙,吸了一口,說,“既然是群眾在批鬥他,我們可不好與人民為敵呀。”我說他與我有救命之恩,我欠他一個人情,希望魔主席能寫個條子,以免他死在監獄裏或者呼出最後一口氣時還在接受批鬥。魔祖又抽了幾口煙,說:“我知道他救過你的命,但是我更希望你能不受波及。有一個笑話,說有個男人回到家,看見自己的小狗正在撕咬一隻兔子。他嚇壞了,認出來這隻被咬死的兔子是鄰居家的心愛寵物。從狗狗嘴裏奪下兔子後,他把它的屍體清洗幹淨,梳好毛發,偷偷地放回了鄰居家後院的兔子籠裏,作出自然死亡的假象。幾個小時後,他看見鄰居家的門口來了好幾輛警車。他有些做賊心虛,便走過去假裝關心,其實是打聽究竟。鄰居說,她的寵物兔彼得今天早晨死了,她把它埋在了後花園裏。剛才回到家,發現有個變態把它挖了出來,清理幹淨又放回了籠子。”我替他倒掉煙灰,說,“謝謝你的笑話,那我就不去挖死掉的兔子了,我可不想讓警察找上我的家門。”
“這就對了。“魔祖點上第二根煙,向水池吐著煙霧,:“我其實還有第二個秘密沒有告訴你或任何人。我其實是兩個人!每當有人不聽話或者反對我時,我身體裏的某個機關就會被觸發,第二個我就會跳出來,想要殺人。”“你是說你有雙重人格?”我有些心虛,假裝關心地問。“那都是心理學家唬人的術語,我知道這第二個我是真實的,真的會對任何敢說不甚至不順從的人下狠手。我控製不了他,我猜這個脾氣暴躁、反複無常的家夥恰好與我共享這個肉身,有時候他做主,有時候我做主,我們輪流坐莊,隻不過別人看不出來罷了。”“我們確實看不出來,因為在我們的意識裏,你總是對的,原來你們兩個不隻是輪流坐莊,而且互相捍衛,以便保證你們總是對的。我很好奇,那以你的名字命名的理論到底是誰的思想呢?”他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是我們兩個的共同思想!”說完,他大笑起來,把煙灰彈得到處都是,很快又板起了麵孔:“我想了一下你幾年前的辭職請求,覺得現在或許是個好時機。”我站起身,鞠了一個躬,說謝謝。他指了指椅子,讓我重新坐下,“前些天我讀了幾本關於你們國家曆史的禁書,才知道當初留學時在課堂上學的曆史都是編造的。我很喜歡這些書,還讓秘書再去多找一些,因為它們才記載著東方美食好吃的黑暗料理,我學到了很多,甚至聯想到你這個國師的很多建議,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我也擔心有人會寫透露我們共國秘密的禁書,你說呢?”
我看他正緊盯著我,便迎著他的目光說:“不會的!我們的精神軍隊強大無比,無論是誰到了無論什麽地方,都將繼續接受它的指揮!”
魔祖笑了,向我揮了揮手。我知道他很滿意,相比於手握武器的武裝力量,他更自豪的是這個國家的精神軍隊,因為前者除了自己,也被一些人心叵測的將軍們掌控著;而精神軍隊的領袖隻有他一人,況且它的影響力和威懾力就像力場一樣無影無形卻遍及地球每一個角落、深入臣民腦袋的每一根神經。隨著他的手勢,我趕緊倒退著溜出了他的宮殿,我擔心他的另一半會隨時醒來。
也寫出了M魔頭是怎樣欺騙全世界的。
好一個借外諷中的故事。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