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空乘這次用的是手機,走到一個角落,嘰裏咕嚕了好半天,才轉回來,但沒有把電話遞給我,而是好像遞給我背後的人,又像他拿的不是電話,而是什麽儀器用來掃描我的背包。我一把把它奪過來,對著它吼道:“你們都聽著,趕緊給飛機加滿油,然後往對岸飛;三十分鍾後,如果還不起飛,我就引爆炸藥!我說到做到。”說完,我又用壓在空姐脖子上的匕首劃了一下她的耳朵,已經幹結的血痂再次被新鮮溫暖的血滴融化,流得她脖子上衣服上我的手上到處都是,形成了一大片嚇人的醒目的紅色。空姐這時徹底崩潰了,瘋了一般尖聲嚎哭起來,引得後麵幾個女乘客也跟著像死了親人似地從原先的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我聽見手機裏有人說:“我們正在按照你的要求在做。請你不要再做出傷害人質的舉動。”我瞄了一眼機翼,那輛油罐車果然已經開了過來,在給飛機加油。
手機裏的人又說:“如果你隻是想飛到別的目的地,能不能把乘客放出來,我們保證你和機組一起安全地離開。。。。。。”
“不行,沒有達到我的目的之前,一個人也別想離開!”我繼續保持著高亢的聲調,把嘴貼在手機上吼道。
“那你能不能讓受傷的空姐下飛機接受治療?你可以再挑選其他一位空姐當作人質。”
“絕對不行!你們不要跟我拖延時間、討價還價或者套取信息。我已經說了,不達目的,決不罷休。聽著,你們已經隻剩下十幾分鍾了。”
“我們明白,但是我們還是不清楚你的具體要求和目的。如果我們能夠在這裏說清楚,並盡最大努力讓你的要求得到滿足,你為什麽要飛到別的地方去呢?”
我故意裝作在考慮的樣子,過了一會兒,用緩和一些的語氣說:“那好,你們準備一百萬現金,從駕駛艙的窗口遞進來。我給你們延長三十分鍾。過了時間,如果錢還沒有送進來,我就直接引爆炸彈。”
“從駕駛艙的窗口遞進來不是個好辦法,機長拿到了錢,也沒辦法交到你手上,因為駕駛艙的門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不能打開的。如果你相信我們的誠意,我們就把錢從登機口送進來。你看這樣行嗎?”
這沒有超出我的預想,我當初就知道他們是不會把錢從駕駛艙的窗口送進來的,於是假裝勉強地答應:“好吧。你們把錢放在離飛機二十米遠的地上,我會派一個人下來取。”
“好的。謝謝你的信任。另外,我們剛才說了,如果你的一切要求能在這裏得到滿足,你為什麽還要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你現在可以重新考慮一下嗎?或者還有別的要求,我們也可以現在就一起談談。”
“如果你們一切都按照我說的做,我不會傷害飛機上的任何人。”我一邊用一種友好的口氣回應,一邊讓另一個空姐遞過來兩個創口貼,為手上人質的耳朵止血。“你看,我已經把人質的傷口包紮好了。如果你們配合,我就不堅持往對岸飛了。拿到了錢,我們原機返回合肥。但有一個條件,我必須把機上的那兩個空警和那一個空少給綁起來。”
這一次輪到他們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手機裏的聲音說:“我們理解你對自己安全的擔心。但是飛機上的食物供應在來的路上已經用完了。你看可不可以讓機上的乘客就在這裏下飛機,這裏也是他們的目的地,就像剛才說的,我們會保證你和機組一起安全地離開,按你說的飛回合肥。你看這樣可以嗎?”
“絕對不行!”我恢複了之前高亢的聲調,大聲對著手機吼道。
“你要想想,要是你自己的父母或者年幼的孩子坐在飛機上,既冷又餓,還受到驚嚇,他們能受得了嗎?我們各退一步,你可不可以先把老人和孩子放了?”
“你們不要跟我提條件,如果再拖延,再不把錢送過來,我就哪兒也不去,直接在這兒魚死網破。你們聽明白了嗎?”
“請你冷靜,我們正在按你的要求在做。我們剛才提的不是條件,是建議,是對你的請求,也是為你著想,你願意帶著這麽多乘客冒這麽多的風險再飛回合肥嗎?”
任他怎麽說,我打定主意都不再回應,隻是定時地對著手機讀秒:“你們還有十五分鍾”,“你們還有十分鍾” ,“最後五分鍾”。
在還剩下兩分鍾時,我看見他們從一輛小車上卸下一個大袋子,丟在離飛機二十米遠的地上。我讓另一個空姐把艙門打開一條縫,從舷梯上下去把那袋錢拿回來,並警告她,下去後不準停留,不準跟任何人說話,更不準逃跑。透過舷窗,我看見她吃力地拖著袋子,艱難地後退著往回走。等她把錢袋拖進來,放到我的腳邊,我用腳踢了一下,又試著推了推,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我從來沒有經手過這麽多的錢,不知道一百萬原來有這麽沉重,至少有三十來斤,分開裝到兩個袋子裏,每一個都是十五六斤。在飛機落地之後,前妻怎麽可能混在人群中輕鬆地提著它不惹人注意地離開呢?好在之後的發展至少在按我的計劃進行。飛機再次起飛,返航合肥。
等飛行平穩之後,我開始了計劃中下半部分的行動。我先把手上空姐的雙手反綁了,又命令其他兩位空姐把空少和後排那兩個便衣空警用他們各自的褲帶同樣反綁在身後,我還跑過去,親自試了試,看看是不是紮得結實。然後,我站在平時飛機起飛前空姐們講解安全須知的位置,高聲地對著所有的乘客喊話:“你們都聽好了:我手上有刀,背包裏是炸藥,要是有人不想活了,我們大夥兒今天就一起在天上去見閻王。要是都乖乖地聽話,就什麽事也沒有,到了合肥,各自平安回家。不過,你們得把身上所有的現金都拿出來。我不是要搶劫,你們拿出多少,我用嶄新的票子跟你們換多少,而且四舍五入,你們的零頭不足一百的,我就給你當作一百。現在我就讓兩位空姐從過道兩邊過來,每個人都要把包裏兜裏的錢拿出來,放到她倆掛在餐車上的垃圾袋裏,然後自己從她們推的餐車裏拿取同樣大小的新票子,不足一百的,就當作一百。誰也不許作弊。我在這裏盯著,誰要是不換,到了合肥,他就別想下飛機,就得陪著我接著往國外飛。”
機艙裏開始陷入了一絲混亂,大家都開始忙著掏錢包,或者站起來拿行李艙裏的手提行李,或者呼喊坐在別處的親戚朋友。我對此一點也不擔心,有空姐推著餐車堵在過道上,沒有人可以乘亂衝過來對付我;但我還是站立在過道前麵,觀察著艙內的一舉一動。我注意到前妻也打開她的坤包,把錢都換了。等兩個空姐把餐車推回來時,機長已經在廣播說我們馬上就要降落了,讓我們都坐好收起小桌板係好安全帶。我讓空姐把剩下的新票子都分裝到那兩個塞滿了舊鈔票的垃圾袋裏,紮緊了口子,放在艙門的旁邊。
在準備降落時,我們還能看到太陽掛在天邊,好像也想著看熱鬧不情願落下去似的;飛機著地之後,天卻完全擦黑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同在福州一樣,飛機還是停在遠離登機樓的一個跑道的盡頭,地麵上還是停滿了各種警車消防車防爆車,它們閃爍的燈光在昏暗的夜色裏顯得特別刺眼,映襯得跑道兩邊筆直站立的武警隊伍看起來有些驚悚。從福州飛回來之後,我已經沒有了多少恐懼,覺得自己的計劃至此還算圓滿,再次見到這麽多閃亮刺眼的車輛和滿副武裝的特警,我甚至有些成就感,心裏有某種說不明的驕傲。我拿起駕駛艙外的電話,對機長說:“告訴地麵準備一輛正規的出租車,開到舷梯下麵等著,車裏不能有任何人包括司機。”然後,我把那個有些虛脫的坐在地上的空姐扶起來,解開她的雙手,問她:“你會開車嗎?”她無力地點點頭。“那你等會兒還能開車嗎?”我溫柔地問她。她又無力地點點頭。“那好,等會兒我們倆下飛機,你開車,我坐在你後麵。”我的計劃是,她開車時,我會在後麵用拿刀的右手輕輕地勒住她的脖子,繼續劫持她作為人質,開到市區裏去,擺脫追捕。我覺得如果計劃進行得順利,特警或者警察不會違反我的指令跟在出租車的後麵,我會把車裏既有的出租車公司裝的衛星跟蹤器拆掉,但警方要是另外裝了一個隱藏的追蹤器,進入市區後要想辦法快速逃脫就得費些周折了。
這一次,地麵既沒有囉嗦也沒有拖延,一輛掛著出租頂燈的低檔小轎車緩緩地開了過來,停在已經接靠好的舷梯下。我又拿起話筒說:“我要跟地麵通話!”。過了一會兒,話筒裏一個低沉的聲音說:“我是安徽省公安局局長張沙碧,請問你的姓名。”我也不知道這位局長大人的名字到底是哪幾個字,聽他的發音又有些含糊不清,像是那個罵人的詞。便沒好氣地對著話筒說:“你別管我叫什麽。你隻要聽好我說的話就行了。我的背包裏有一個足夠把飛機轟上天的炸藥包,遙控器在我的手裏。我一會兒要帶一個空姐開著下麵的出租車離開,但我會把這個炸藥包留在飛機上,誰也不許跟蹤我們,誰也不許下飛機,否則,我就會在出租車裏按下遙控器。如果你們聽話,照我說的做,三十分鍾後,我就解除遙控器上的引爆設置,飛機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安全地離開。聽明白了嗎?”聽筒裏隻有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我以為他已經把電話給摔了,才又聽到那個低沉的聲音說:“我們照你說的辦。”我沒有再說一句話,默契地把電話掛了,然後又對著機艙裏所有的人說:“我現在要下飛機,但炸藥包會留在這兒,要是沒有人過來讓你們下飛機,你們誰也不許輕舉妄動,不然所有人都會玩完。”
我左手提起一袋錢,背在身上,覺得真的好沉;右手握著匕首,勒住空姐的脖子,小心翼翼地緊貼著她的後背往舷梯下麵挪動。這一段路程是我整個計劃中最為薄弱也是我最為擔心的部分,一旦被狙擊,就一命嗚呼,栽倒在舷梯下了。我的心怦怦怦地跳得厲害,在緊張的同時我還有些不好意思,覺得緊貼著我前胸的空姐肯定感覺到了我的心跳,而且會認為我到底也是個慫人。好在終於一步步挪下了所有的台階,來到了出租車的旁邊。就在我向車裏了望看看是不是空的並要吩咐空姐打開車門時,我感到有人同時鉗住了我的右手和脖子,一下子把我背摔在地上,接著雙手都被反銬了起來,有人用膝蓋狠命地頂著我的前胸,讓我喘不過氣來。我仰躺在地上,大腦一片模糊,唯一的意識就是我死了,而那袋錢還墊在背下。
過了一會兒,腦袋稍微有些清醒,我發現一圈子特警持槍圍在四周,在我仰望著的眼神中,個個都顯得那麽高大。我還看見乘客們也正在下飛機,每一個人都舉起雙手,放在頭頂上,進了一輛不知道什麽時候開過來的大巴裏。我試著尋找前妻,但沒有成功。後來在審訊中,我才知道,她作為同案犯也被收押了;在我被判死刑之前,她因為知情不報和窩藏罪犯被判了十年徒刑。
“擼sir,雖然聽了你的故事已經不止一次了,但每多聽一遍,我對你的敬仰就加深一點。你覺得呢,史弟?你是不是也挺佩服的?你有沒有。。。。。。”史明打斷了秦雨的馬屁,問羅瑟:“那你現在認為計劃的漏洞在哪兒呢?是沒有防備客機舷梯下隱藏著的特警?”
“那確實是個疏漏,不過,它不是失敗的關鍵,而且在最後已經無關緊要了。”羅瑟倒是非常誠實,並沒有失敗了還嘴硬或者歸罪他人。“在等待槍斃的那一個月,我把審訊和審判時的一些信息串聯起來,加以推理,覺得最大的錯誤就是從福州飛回合肥這段航程,它給了警方充分的時間,摸清了我的底細。他們把我賭博欠錢的生活現狀、在機場安檢的詳細經過還有安檢之後的所有行蹤都研究得明明白白,並判斷出我是在虛張聲勢,並沒有什麽炸彈,我的最終目的隻是訛錢,這也是他們在我從機艙裏出來之後,沒有把我一槍爆頭的原因。還有就是,我是近一百年來第一個敢真的去劫機而且幾乎成功並造成了惡劣影響的暴徒,警方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活教材,可以好好地加以利用,訓練公安、機組和機場人員。他們不舍得一槍就把我斃了,想留個活口多收集些培訓資料。”
“那你現在後悔嗎?如果再給你一次重生的機會,你還會去鋌而走險嗎?”史明小心地問,“而且,既然他們要留你做個活教材,為什麽最後又把你給斃了呢?”
“嗯,後悔倒是沒有。但要是能投胎重生,我一定會過得更好。那時候,隻是感到前途渺茫,人生毫無意義,還不如孤注一擲,幹票大的。唉,我在人間的一輩子就沒有享受過人生的樂趣;要是享盡了榮華富貴,再來陰間,我就會心安理得地與他媽的人世一刀兩段,專心致誌地修煉,直到像師父說的升到天堂去,管他是什麽道子還是狗屁子。至於最後他們為什麽又把我給除掉嗎?這你就要去問那些官老爺了。也許是我壞了規矩?他們一直都是在利用規則暗中撈錢,沒想到我這麽明目張膽地劫持飛機跟他們索取,雖然我要的隻是他們中飽私囊裏的零頭,那也得殺雞給猴看,不然他們就過不好安穩的日子了。哎,不說了,說到底,有些人生其實就是一場變相的劫機!”
“嘿,你可別那麽說!”秦雨一改之前討好和拍馬的腔調,用一種過來人的口氣說:“你要是真的享受了人間的榮華富貴,就會不想死,恨不得長生不老;即使死了,也會迫不及待地想投胎回去,舍不得那種神仙生活。我這麽說,是因為我生前在女人堆裏左右逢源,沾花惹草,好不風流快活。現在呢,沒有哪一天不戀戀不忘那種纏綿悱惻,殢雲尤雨,嘿嘿,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呀。這麽跟你說吧,利比多之與情感猶如血液之與身體,情欲之與利比多如同心髒之與血液。任何假裝不愛女色的男人都是偽君子。”
“別人那麽說,我信;你的故事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因為女人才到這兒來的,你還想回去再被捅一次?”羅瑟很是不屑,一句話就擊中了秦雨的要害,讓他閉上了臭嘴。為了緩解尷尬,史明岔開了話題:“我覺得毀了你人生的不是賭博,而是貪著。這幾天我越來越覺得師父的那些見解有些道理。他說並不是所有的亡魂到了陰間都要被接引或受到盤剝甚至進入地獄,那些構築地獄幹著恐嚇、勒索和拘禁壞事的俗子都是少理智多情感的靈子,如果在陽世我們注重智慧看淡情感的話,我們死時靈子就會因為內膜的蝕刻不同而不會落入那些壞俗子的地盤裏,這就像篩沙子,小的輕的落到一堆,而大的重的落在另一堆。師父說邏輯蝕刻大於情感浸潤的靈子同情感浸潤多於邏輯蝕刻的靈子是大沙子和小沙子兩個不同的種類。所以,要想死後不進那些虛幻的地獄,在人世就要智慧最大化,情感最小化。所謂情感最小化就是對任何情感都不要過分貪著,不管它是親情、愛情還是友情,對任何情感都要拉開適當的距離,最好是平等地對待所有的人和事,也就是博愛。博愛是化解貪著的最好解藥。”
“你看,還是史兄最懂我。我在人世就是對所有可愛的女子都平等地施予愛意。”還未等秦雨說完,羅瑟就罵道:“你他媽那不是博愛,而是濫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