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跟隨師父修煉之後,史明還沒有找到機會向兩位師兄介紹自己,或者了解他們。這一天,在結束了修煉回到天井的路上,他特意與師父拉開距離,跟在秦雨和羅瑟的身後,想同他們搭茬攀談。秦雨和羅瑟沒有理他,隻是默默地緊跟著師父往回走。回去之後,史明正在為之前路上被冷落的遭遇鬱鬱寡歡,就看見兩位師兄一前一後飄了過來。
“不好意思啊,剛才師父在,我們不敢隨便跟你說話。”秦雨一改先前冷淡的模樣,用謙卑甚至有些討好的語氣說:“不用叫我們師哥什麽的,那些稱呼讓我們聽得挺別扭的。雖然我們跟隨師父要比你早一些,但都是同門一派的好兄弟,你就叫我小秦子,他叫擼sir,其實他真名是羅瑟,但我就這麽叫他。是吧,擼 sir?”
羅瑟沒有搭腔,反而問史明:“你是怎麽來的?”
史明不明白他的意思,試探著問:“你是問我怎麽找上師父的嗎?”
“不是,我是問你怎麽離開人世的,來了有多久了。”
“哦,明白了。我是開車時跟別人起爭執,被人捅了。那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
“那你跟小秦子有些像。”羅瑟說。
“你也是路怒惹的?”史明問秦雨,“你也喜歡手動駕駛?”
“我們那會兒隻有手動檔,但我從來不開車。”秦雨沒好氣地回答:“你別聽擼sir的,他自己死得那才叫慘呢。哎,你們知道師父是怎麽來到陰間的嗎?”
史明充滿好奇地等著他的下文,但秦雨停了下來,故意吊他的胃口,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們倆在來找他要閃蛻之前,跟介紹的人打聽過,別人也一無所知,或者知道但不想告訴我們,隻是說,有一個跟他臭味相投的家夥,在家裏被一個凶猛野獸給咬死了。都怪他那天沒有聽鄰居的忠告。那一天,鄰居把他拉到自己的家裏,跟他說,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又忙著做學問,忘了喂寵物了?這兩天夜裏,我老是聽到你們家有老虎在咆哮,聽起來像是母的;有時候再仔細聽,又像是隻獅子在吼,還是從河東麵的那個房間傳出來的。這幾天,你最好把書本放下,帶著寵物多出去溜溜。結果他笑著搖搖頭沒聽。。。。。。”
史明的另一個好奇心被激發出來:“剛才你說,你們倆來找師父要閃蛻,那他是怎麽回複你們的?”
“你跟隨師父不會也是衝這個來的吧?”羅瑟的反問既有些諷刺又滿含著警惕。正在這時,他和史明同時發現秦雨的光澤突然抖動起來,中心的部位有一小塊斑點漸漸暗淡下去,像是形成了一個黑色的小窟窿,又像是紫黑茄子的頂部有一塊已經凹陷下去,開始變色腐爛。兩人茫然不知所措,正想著要不要去喊師父,秦雨又很快恢複了正常。
“你剛才怎麽了?要不要讓師傅來看一下?”史明關心地問。
“沒事,可能是這兩天練功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對,明天跟師父修煉時,再問他。”秦雨飄忽著跳躍了兩下,又回到原地,說:“說到師父,我總覺得他有些話不可信。他總是說天堂就是道界,道界就是天堂,還說人們死後所向往的天堂並沒有鶯歌燕舞,隻有平淡無味,就像生前最好的養生不是大魚大肉,而是清水白菜。他說在靈界俗子們還多少保留著人間的腥臭味,到了道界,就沒有了色彩和聲音,更沒有欺騙和計謀。如果說天堂就想白開水一樣索然無味,那我不知道我們這麽斷筋去骨地修煉還有什麽意思。你們覺得呢?”
“你小子生前快活慣了,當然覺得成為道子沒什麽意義。老實跟我們交待,你之前都糟蹋了多少妹子?玩弄了那麽多良家女子,還不知足,死了,那玩意兒都化成灰了,還成天惦記著去做那些事。你這就叫死不悔改,狗改不了吃屎!”羅瑟同秦雨相處了很久,當然知道他的底細,也看透了他的花花腸子。
“你這就是嫉妒,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在平哥手下做獄卒的時候,我接引了一個老家夥,他說他生前隻有一個東西把玩了一輩子,說他的那話兒是他人生的第一個玩具也是最後一個。我覺得他挺實誠的,生理本能那玩意兒,從一出生就跟著你,老了,即使你老態龍鍾,還是躲不開它。活在人世的時候,每天早晨醒來,如果我的小兄弟昂首挺胸、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我就會覺得自己還有活力,那一天就會精神飽滿、活得就還有意義。不過,我以前撩妹子有著自己的準則。我不像別人在大街上四處搭訕,那不是撩妹,那是騷擾。我一般都去商場,有一種心理學理論,說在購物和逛商場時人們的心理是最放鬆的。在商場裏逛的那些孤單影隻的妙齡女子,肯定都是心情不好、虛榮心又強的失意者,加上心理放鬆,你隻要不是長得太醜,稍微用些甜言蜜語,再加一些小恩小惠,保準一勾就著。”
“你說師父勸我們修煉成仙、升往道界不可信,那他為什麽要忽悠我們呢?”史明試圖把話題引回來,便插嘴問道。
“這你就隻能去問師父本人了。”秦雨剛才正在興頭上,被史明冒然打斷,顯得有些生氣,便生硬地回答。停頓了一下,又用緩和的口吻說:“我倒覺得,既然道界就是天堂,師父為什麽不自己早早地就升上去呢?留在這兒守著我們兩個扶不起來的阿鬥,多不合算啊!現在又加上你一個,更是脫不了身了。算了,師父老謀深算,我們琢磨不透他,還是說說我們自己吧。擼sir剛才想兜我的老底,你知道他活著時幹了什麽大事嗎?”
羅瑟看見史明盯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又沒好氣地說:“我嗎,我就是個孤魂野鬼,在一個偏僻的山坳子裏吃槍子兒嗝屁的。”
“嗨,你可別小看了我們擼sir,他現在說得那麽輕描淡寫的,隻是沒好意思跟你說而已,他生前幹的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咧!都上了電視新聞的,當時可是聞名天下!”秦雨一臉地興奮,對著羅瑟說:“擼sir,你就給新來的何弟說說,讓他也知道你可是個人物。說不定,你一說,他就想起來了。不過,他那時候還是個小屁孩,即使看了新聞,也不一定記得住。”
羅瑟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一種不知道是不甘心還是英雄不提當年勇的神態,答應了。
我的一輩子都是被賭博毀掉的。之所以賭博上了癮,是小日子過得太舒服了,家裏的工廠日進萬金,過著過著就有些百無聊賴,覺得這人生沒有什麽刺激和意義。結果賭了半年,錢就輸得幹幹淨淨,工廠也倒閉了,家裏值錢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不能賣的都拿去作了抵押,還欠了一屁股的外債。老婆離婚跑了,房子也被債主占了,就那樣,我還是沒有醒悟,一是賭上了癮,二是心有不甘。一般老賭徒除了坐莊出老千專門害別人之外,剩下的要麽是輸紅了眼,總覺得下一把就會有好運氣,會把輸掉的都贏回來。要麽就像吸毒一樣,擺脫不了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每次拿牌,那種期望,那種不安,還有對對手的揣摩,都會讓你有種窒息的快感。我是兩種都有。到最後,誰也不願意再借錢給我了,就連莊家也跟我說,你已經完了,不可能再翻身了。你看你現在除了一身的債,什麽都沒有,誰還跟你玩?我在撿來的木板床上不吃不喝躺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我決定振作起來,先去找個工作糊口再說;把肚子填飽了,剩下的錢再拿去翻本。好不容易找了個零時工,在一家快印店當個幫手,誰知道那些賭友孫子聽說了,一天到晚地跑來騷擾我,讓我還錢,那一段打工掙的幾個小錢,全被他們摳去了。
那一天,記得是星期四,我正在店裏忙活著把地上的廢紙撿起來,那都是剪裁後廢棄不用的相片紙的邊邊角角,蠻鋒利的,一不小心,手就會被劃出一道口子。那天晚上,回到我在公共廁所後麵搭的簡易棚屋裏,我就像往常一樣躺在木板床上睡覺,盡量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不然肚子會餓得更加難受。但兩隻手上的傷口疼得有些鑽心。我躺在那兒委屈得差點眼淚都掉下來了,你說人要是倒黴,喝涼水都塞牙,好不容易找了個活幹,連地上的廢紙都欺負我。那些紙怎麽他媽地那麽鋒利呢,像刀子一樣,能劃這麽深的口子,還流了不少血。就那麽著在那兒傷心呢,我忽然靈機一動:要是把這麽鋒利的紙片當作一把刀子,用它去搶些錢,說不定能成。我就躺在那兒琢磨著可以到哪兒去搶,搶誰,怎麽搶,搶了後又怎麽跑,等等。後來我忽然想到,要是被搶的人或者旁邊的路人看見我手裏拿的是塊紙片,他們會不會反抗或者多管閑事,那就不好辦了。 看來這紙刀子隻能割我自個兒的手指,敢情不能拿來嚇唬別人,更不能生財。
我不甘心,就在心裏一直琢磨這個事兒。過了幾天,終於想出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乘著中午店裏沒人,我選了一張店裏作廣告用的光滑的硬紙板,拿裁紙刀把它削成一把匕首的大小和形狀,再把一頭削成刀刃一樣。我拿它試了試幾張不同厚度的紙片,刀子果然非常鋒利,一下子就把這些紙削成兩片。我又拿它試著割我的手指,沒費力就把左手的中指劃破了。工具製好之後,我給離婚跑掉的老婆打了個電話,跟她說我在找她,要把一直拖欠的孩子撫養費還給她。老婆聽了很高興,同意見上一麵。見麵後,我跟她說,我的一個朋友欠了我不少錢,但他在福州做生意,忙得走不開,讓我去拿。我呢,手頭沒有那麽多閑錢買機票,問她能不能借些給我,買張從合肥到福州的單程機票,我保證拿到錢後就還她,還把欠的撫養費一起付清。她聽了非常生氣,說我在耍她,不給她錢還要向她借,真是恬不知恥,說接到我的電話就知道我又在想著法子騙她。我耐著性子跟她解釋,說這是真的,她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等到了福州,拿了錢,馬上就兌現,來回兩個人的機票錢都由我出。她有些動心。我又乘熱打鐵,賭咒發誓,她總算被說動了,同意一起去。後來在路上我才意識到,她願意陪我去福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對我依然抱有一絲重新做人和舊情複燃的幻想。
動身的那一天,我小心地把準備好的紙片匕首夾在一本撿來的書裏,那是一本叫什麽改變命運的風水的書,我以前試著讀過,但它說得神神叨叨的,簡直不知所雲,所以就一直丟在床肚底下,偶爾出去大便時才扯上一頁。我把它劃拉出來,擦拭幹淨,把匕首夾在第168頁,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背包裏。還沒有同前妻會麵去機場,我就感到非常緊張,心跳得比賭博時還要快。我找了一個空的礦泉水瓶子,在公共廁所的洗手池裏,接了一瓶水,帶在路上喝,這樣可以多少緩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