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當林榮清帶領他的排隨著預備隊的其他士兵進入陣地的時候,他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原先守在這裏的一個營隻剩下不足六十人,幾乎每個人臉上身上都帶著血,其中大部分都在不同部位纏著繃帶。榮清看見一個頭部負傷的士兵無力地坐在一個子彈箱上,透過繃帶能分明看見血仍在往外滲。工事裏到處是屍體,所有的人,無論是死了還是活著,軍裝上滿是泥和土。從工事裏向下望去,正下方的山坡上躺滿了身穿黃色軍服的日本兵屍體,空氣中迷漫著一股無法形容的的氣味,遠處的江麵一片迷蒙,臨江的一段峭壁上,能隱隱約約地看到“鐵鎖臨江”“楚江鎖鑰”等幾個鑿刻的字,江麵上除了日軍軍艦黑乎乎的影子以外,其它什麽都看不清。
榮清來到自己的位置,居高臨下向下看了看,開始整修被毀壞的掩體,同時感覺手有些發抖。一個名叫陳峰的士兵來到他身邊:“排長,有幾個人不願意撤下去,我拿他們沒辦法。”
“不願撤就讓他們待著罷,多幾個人手也好。”榮清沒停手,頭也不抬地說。
“是。”陳峰轉身離開。
榮清剛清理完掩體,就聽見連長在喊“所有人進山洞!快!”。伴隨著連長的聲音,所有人都聽到了飛機引擎的轟鳴聲,十幾架日軍轟炸機向著陣地上空飛來。榮清知道,日軍的炮火覆蓋就要開始了,炮擊過後就是新一輪的地麵進攻。榮清招呼自己的排跟上,領著他們迅速離開工事,鑽進了一個山洞改建的防空洞。不一會兒,飛機的轟鳴聲由遠而近,緊接著,震耳欲隆的爆炸聲連片響起,整個山體如同篩糠一般顫抖起來,不斷地有碎石從山洞頂掉落。陳峰蹲在榮清身邊,一邊聽著爆炸聲,一邊鎮定自若地自言自語著:“這聲是炸彈,這聲是山炮。”陳峰比榮清還大幾歲,十幾歲入伍,經曆過北伐,幾個月前跟隨阻援部隊參加過台兒莊會戰,在任何標準上都是個老兵了。幾周前陳峰所在的部隊被撤編,他和其他人一起被重新編入榮清所在的部隊,他被補充進了榮清的排。十幾分鍾以後,炮聲平息,連長命令所有人迅速回到各自位置,準備戰鬥。
榮清剛回到自己的位置,抬頭向下一看,心猛地揪了一下。大約上千名日軍士兵,五六人一群,彼此保持一定距離,凶猛而有秩序地朝著他們的陣地衝來,最近的一個距離自己隻有二十來米。榮清頭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麵對敵人,心狂跳不止,扣在板機上的手有些出汗。他終於聽到了連長的命令:“打!”,食指神經質般地一動,手中的德國造衝鋒槍立刻怒吼起來,衝在最前麵的五六個日本兵立刻應聲倒下去。
兩分鍾以後,榮清的心不再狂跳,雖然他仍然很緊張,但是已經有足夠的冷靜來觀察一下對麵的敵人。他注意到,麵前的這股日軍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並不一味猛打猛衝。所有參加進攻的士兵在進攻和退卻時均盡力保持完整的戰鬥隊形,幾個人成一組,每幾個組之間以火力和位置相互配合,交替前進和後退。這樣一來,火力點多變,此起彼伏,令國軍的防守火力往往顧此失彼。好在己方彈藥充足,在近距離交火時火力甚至還占上風,因此打退了日軍幾次衝鋒。
榮清所在的部隊一周以前剛剛得到充足的彈藥補充,他們的司令官把形勢講得很清楚:田家鎮是扼守武漢所能夠憑借的最後一道險隘,一旦田家鎮丟失,從這裏到武漢再無險可守,日軍將長驅直入直逼武漢三鎮。因此,國軍從上到下對田家鎮要塞寄予極大希望,所有參戰部隊的裝備和彈藥在戰前均得到最大限度的更新補充,看得出來,老頭子這次是下了血本。而且對榮清來說,這一仗不僅僅是衛國,也是保家。他的家就在漢口,他的兒子剛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