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年前,哲學家羅蒂精準的預言了川普的競選承諾,競選口號,以及川普的支援者。 羅蒂的本意是建議民主黨改變政治理念和政策方向。 但是民主黨沒有聽。 今天,麵對一個政治上如此分裂的美國。 如何才能再次聚攏左右兩邊的「共識」? 恢復民眾對政府的認同? 政治實用主義提供了可貴的解決之道。(可以聽:政治實用主義的可貴之處 《美國筆記 -10》02/19/2021 - YouTube )
我們上回聊到美國哲學家,左派思想家理查羅蒂對於美國傳統左派的讚揚,那種腳踏實地的,把美國逐步的改造成一個平等與公正的,沒有階級的「烏托邦」式國家的理想。 這種理想所宣導的,就是發揮政府的作用,推行財富分配的平等與公正。 從杜威開始,經過了羅斯福新政的實踐。 這種理想在過去一百年的歷史中。 曾經達成了對於美國民族自尊,文化,製度的認同與共識。
但從60年代開始,傳統左派走向了「文化左派」。 專門從事對於美國文化,製度,民族共識的全麵批判。 在實踐上從"平權運動"一路走到現在的"身份政治"和"政治正確"。 而其具體的"成就"則表現在了,種族,性別,全球化等幾個方麵。 但是,伴隨著這些"成就"的卻是廣大藍領階層,甚至中產階層沒了工作。 以及日益加大的社會貧富分化和對政府認同的瓦解。
因此,羅蒂在《實現我們的國家》中作出了一個很精準的預言。 他預言會有一個政治強人出現,這個政治強人的支援者將是藍領,郊區的白領。 羅蒂說,藍領階層認為,他們的政府從未想過要阻止工資下降或阻止工作轉移到其他國家。 政府不但沒有保護他們,反而是在摧毀他們。 而中產階層會意識到,他們成了政府為了向其他人提供社會福利,而被徵稅的主要物件。 羅蒂接著說,這些人開始尋找一個政治強人來代表他們。 一個願意向他們承諾,一旦他當選,那些建製派的官僚、狡猾的律師、高薪的華爾街和後現代主義的教授們將再也不能發號施令。
我們不得不說,羅蒂在1997的預見從細節上都是精準的。 這裡麵準確的預言了川普的競選承諾,和「愛國」這個競選口號。 而最主要的是,羅蒂預言了川普這個政治強人產生的原因,也就是左派經濟政策的失敗,以及「文化左派」對於美國民族自尊的摧毀。
我甚至都覺得川普應該是看了羅蒂的這本書或聽了他的演講。 畢竟川普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登記為民主黨。 他像羅蒂一樣瞭解到這些左派政策對美國藍領,中產階層的長期傷害,以及對美國民族自尊的傷害。 但是,羅蒂預言的本意絕不是為了推出川普這樣一個政治強人來拯救美國。 相反,羅蒂在這個預言的後半部分警告說,這個政治強人的出現,很可能會把美國左派過去40年來(當時是1997,也就是過去60多年來)在美國黑人,棕色美國人,同性戀,婦女權力所取得的成就統統的消滅掉。 羅蒂說,沒有人能預測將會發生什麼? 就像沒有人能預測到1932年,當興登堡任命希特勒為總理後,將會發生什麼一樣。
這是一種非常嚴重,而且非常悲觀的對於政治強人出現後的"後果"的預測。 所以,我傾向於認為,羅蒂的用意是在警告左派及其民主黨立即停止或轉換他們的理念,及其現行的經濟政策。 羅蒂要的並非是預測的精準度。 相反,把後果說得嚴重一點,目的是為了加強論點的重要程度。 以提醒左派及其民主黨人必須轉向才行。 但是,對於"後果"的誇大,反而降低了對"後果"預測的準確度。 所以,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副景象,羅蒂前半部分的預測是很準確的,但左派及民主黨沒有聽,他們也不會聽。 反而是川普好像是聽進去了。 而羅蒂後半部分對於"後果"的預測是很不準確的,但民主黨到是聽了進去。 這就解釋了這段時間以來民主黨人的所作所為。 他們真的把川普當作了1932的希特勒。 因此,在所有的場合都念叨著:民主是脆弱的,民主是脆弱的。。。
民主真的是脆弱的嗎? 當下美國政治動盪的由來,就因為出來個川普及川普主義嗎? 把川普這個「民主的敵人」排除出政治圈,民主黨就萬事大吉了嗎? 顯然,這種看上去很弱智的問題,民主黨就真的在這樣做了。 所以,作為根紅苗正的左派思想家羅蒂,對於美國左派的未來並不樂觀。 羅蒂說,我的哲學觀點在多大程度上冒犯了右派,那麼我的政治學觀點就在多大程度上冒犯了左派。 這是一句讓我對羅蒂立即產生出欣賞的話語。 首先,"冒犯"這個詞用的很妙。 為什麼左派會覺得受到了冒犯呢? 這基本上就是說,你羅蒂算老幾啊? 你敢說我們的理念和政策是錯的? 你跟川普穿一條褲子了吧,你把美國藍領和中產的失敗都推到了我們民主黨的身上。 還認為我們不愛美國? 所以"冒犯"的另一個意思就是,羅蒂也知道,左派及其民主黨人是不會接受他的看法的。 這些人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理論錯了,自己的政策失敗了。 反而是把一切失敗都歸結為川普及其川普主義。 而這種自欺欺人的作為,隻會把美國帶向進一步的動盪和分裂。 而無法使兩黨達成政治或經濟政策上的共識。
如何能使兩黨達成共識呢? 或者說,能不能出現一個有魅力的政治英雄,他可以再次聚攏美國人民的共識與認同呢? 這個政治人物要用什麼方法才可以再次聚攏美國人的共識呢? 羅蒂認為,左右兩邊沒有必要去爭論誰代表了"正確"。 左右兩邊應該探討的是,哪些希望是可以去追求的? 哪些幻想是應該放棄掉的? 隻有這種"不論對錯,隻談共識"的實用主義Pragmatism哲學思想,才可以幫助我們在現實層麵達成共識。 而這種"不問對錯,隻問共識"的實用主義之所以也會冒犯到右派。 乃是因為,右派哲學思想的基礎是"真理"及其對於真理的絕對信仰。 右派也是那種在政治上必須"講對錯,論是非"的一群人。
我們這裡指的不是一個常識性的對錯問題。 而是泛指哪些非常識性的理論,也就是一個「假說」的證偽過程會耗費多大的代價? 特別是在強力的推行某種政治理論,社會變革理論之後,為了證明這個理論的對與錯,整個社會將會付出的怎樣的代價。
那麼,為了說明實用主義哲學思想,以及"不問對錯,隻求共識"在政治領域的可貴之處。 我們切換到一個有趣一點的話題。 聊聊量子力學一百年來發生的幾個有代表性的故事。 從科學的角度來欣賞一下實用主義哲學。 之後,我們還會得出政治實用主義一個更大的可貴之處。
量子力學中最具挑戰性的事件是來自於量子疊加態的發現。 也就是薛定諤盒子裏的那隻貓(薛定諤貓Schrödinger's cat)。 在沒有觀測它之前。 貓是處在即死又活的疊加狀態。 (不是半死不活。 是同時處在即死即活的疊加狀態)。 這是一種違反物理定律,違反相對論。 甚至違反數學推理規則的現象。 換句話說,就是物理定律,相對論和數學推理規則都忽然的不對了。 在此後一百多年的時間裏,量子力學經歷了多種版本的假說和不斷證偽過程。 直到現在,這個證偽的過程遠沒有結束,
麵對量子的疊加態。 早期的「哥本哈根詮釋」Copenhagen interpretation認為,隻要我們一觀測,粒子就會從疊加態掉入一個確定的狀態。 因此是觀測導致了「波函數的坍縮」wave function collapse。 也就說,是「觀測」使粒子掉入一個確定的狀態(要麼死要麼活)。
然後是「馮諾依曼-魏格納詮釋」Von Neumann–Wigner interpretation,它集中在定義什麼是「觀測」。 通過嚴密的物理學推導。 馮諾依曼論證了「觀測」實際就是人的意識,是意識造成了「波函數的坍縮」。 也就是說,是意識使粒子脫離了疊加態而有了確定性(要麼死要麼活)。 這個解釋很瘋狂,它背後的意思是,是人的意識創造了客觀世界。 這個是物理學家們完全無法下嚥的假說。 因為意識和心又成了創造者了。
因此,「多世界詮釋」Many-worlds Interpretation就再次進入物理學家的眼界。 這個多世界詮釋認為,存在多個「平行世界」,「平行宇宙」。 也就是會有很多個我們自己,同時存在於「平行世界」或「平行宇宙」之中。 也夠瘋狂的吧。 就因為它瘋狂,這個假說提出後遭遇了很長時間的冷遇。 沒人理會。 但是,物理學家們最終還是擁抱了這個假說。 因為什麼呢? 因為「多世界詮釋」繞開了哥本哈根關於,是主觀的「觀測」導致「波函數的坍縮」這個假說。 拿掉了「觀測」,也就拿掉了"意識」這個麻煩製造者。
那麼,在另一個很基礎的學科領域,量子力學給標準數學也帶來了挑戰。 也就是,數位的無限精確性無法解釋量子運動的不精確性。 那麼,標準數學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種假設? 也可被證偽呢? 有一篇2019年發表的文章,介紹了瑞士物理學家吉辛(Nicolas Gisin)對這個問題的研究。 吉辛選擇使用一種叫做「直覺數學(intuitionist mathematics)」的數學語言。 這種數學語言反對實數是一種真實的存在,說它其實是來自於我們主觀上的選擇。 當我們把這種主觀的選擇,納入到時間的流動中一起來考查的時候。 "排中率" 被顛覆了。 排中律是標準數學的原則和推理的基礎,就是「一個命題要麼為真,要麼其否命題為真」。 沒有了這個排中律。 標準數學就沒法玩了。
那麼,直覺數學家們舉了個例子。 我們假設X的值是0.49999... 並假設隨著時間的展開,假設後麵永遠是9,0.499999... 一直延續。 這樣,在標準數學中X = 1/2可以成立。 注意,這個成立是基於假設。 就是後麵的9不變化,一直持續。 但是,如果未來的某一個時間,它變了。 在0.4999999的序列後麵出現了7。 變成0.49999999997。 好。 那麼,在一個給定的時間內,我們既不能說x小於1/2,也不能說x =1/2。 命題"x =1/2"並不為真,其否命題也不為真。 排中律不成立。 因為什麼? 因為數字的確切值還沒有顯示出來。 非常有意思。 相對論的實證工具,標準數學也同樣具有「可證偽性」。
所以,這些有趣的例子讓我們看到什麼? 讓我們看到科學在"對與錯"問題上的開放態度。 也就是羅蒂說的,在麵對是左派正確? 還是右派正確? 這一類問題上,必須以非常開放的態度來處理。 一旦我們要對某件事情判定它的"對與錯」。。 那麼,我們就必須建立或依賴某個標準。 也就是要有一個參考點,或一個參照係。 否則,我們無從判斷。 但是,我們又怎麼知道被我們建立或依賴的那個參考點或參照係對不對呢? 也就是說,當我們要檢視這個參考點,或參照係對與錯的時候。 我們又需要建立或依賴於另一個參考點,或另一個參照係。 就這樣一連串的建立下去。 依賴下去。 而其中任何一個參照係的變化,都會顛覆掉我們之前的判定。 這就讓我們看到了"對與錯"的相對性。
這就是為什麼中國哲學有"守中"的說法。 特別是在佛教哲學中,中道或中觀不僅僅是一種觀察世界的方法。 也是描述「實相」的方法。 龍樹(Nagarjuna)在《中論》中列舉了描述「 實相」的八個「不」。 也叫「八不中道」。 他們是「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一不異,不來不去」。 我們用「不一不異」來舉例。 一是指相同,異就是不同。 意思是,我們所看到的,紛紛擾擾的各種現象,它們即不是相同的,但也不是不相同的。 這個"即不是,但也不是不是”明顯的違反標準數學排中率的推理原則。 然而,如果我們用"八不中道",來表示量子的疊加態,也就是哪個"即死又活"的薛定諤貓。 我們會感覺非常的貼切。 "不生不滅,不來不去,不常不斷,不一不異"好像都是在描述量子的疊加態。
所以,我們繞了個彎是要說明什麼呢? 就是在政治領域,我們應該"守中"。 要走「中道」。 中道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要聚攏兩邊的「共識」。 美國歷史上因為南北在「廢奴」問題上達不成「共識」,南方13個州就要分裂。 結果就用軍事解決。 戰死了60萬人。 現在的兩黨,也就是左右兩邊的人也達不成"共識"好久了。 一些在美國生活了70-80歲的人跟我講。 在他們的一生中從沒有看到過,美國的分裂會如此嚴重。 雖然內戰的歷史不會一模一樣的再重演一遍。 但是,劇烈分裂的代價,一定會是美國難以承受的劇痛。
所以,羅蒂就回到歷史裏去欣賞哪些"英雄人物",哪些在美國歷史上促進形成民族自尊,國家共識的英雄人物。 然而,當我仔細的看了一遍羅蒂所讚揚的哪些歷史上的"美國英雄"之後。 我反而產生了"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的想法。 由於歷史的條件已經全然的不同。 未來的"美國英雄"他麵對的是一個內部多元文化,外部全球化滲透下的,美國龐大的藍領及中產階層失去對政府認同,以及普遍榮譽感缺失的時代。 這個英雄人物是否有勇氣告別兩黨的政治惡鬥。 即使是麵對媒體們的挑唆和尖酸刻薄也絕不動搖。 他是否用非常開放的態度對待雙方的政策訴求。 包括全球化,移民,福利,能源政策。 並在這些分歧巨大的政策訴求上,是否有勇氣告別黨派傾向,告別極端而選擇平衡與中庸。 他還要有勇氣模糊黨派色彩,而不是強化它。 這個英雄人物的口號也不應該是空洞的。 他的口號必須是具體的「希望之物」。 哪怕是會被人嘲笑的GDP增長目標。 也絕不要帶有任何"黨派"的色彩。
這就回到了我要講的,政治實用主義另一個更大的可貴之處。 我們知道,在科學領域,對於一個科學理論,也就是科學假說的證偽過程,無論它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花費多長時間。 它的代價總是在一個可控的,及其有限的社會群體之中。 但是,在政治領域,一旦人們對於某些政治理念,社會形態或經濟理論產生出信仰,癡迷與堅持。 這個證偽的過程則會影響到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幾代人,甚至是永久性的付出。 (比如共產主義試驗)
因此,我們應該在政治上好好的運用"不問對錯,隻求共識"的實用主義思想。 警惕那些把主義,黨派,原則,理論,種族,性別等等作為奮鬥目標的人或政黨。 因為,對於美國社會而言。 這是一種不科學的,已經過時的"英雄主義"。 況且,如果要看到這個奮鬥目標的對與錯? 我們就必須付出我們自己,包括我們後代的,幾代人的代價。 就僅僅是為了成就哪些「英雄人物」的對與錯! 這個真的太不劃算了。
我在前麵的一個視頻"右派自由主義與左派自由主義"裡麵,聊到過羅爾斯的政治自由主義Political Liberalism,那是一種麵對多元文化和全球化語境下的,抽象政治理念的思考。 雖然羅爾斯政治哲學的影響力是巨大的。 但是,羅蒂的政治實用主義似乎更加的貼近了美國當下的現實。 無論如何,未來的美國英雄,在政治上,一定要不問對錯,隻求共識。 這才可以拯救美國。
作者:美國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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