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吳承恩的《西遊記 第十四回·心猿歸正六賊無蹤》裏看到了四個字,本以為可刪,結果,信息量巨大。
刪了這四字,並不影響故事的發展,卻失去了作者真意。畢竟,一個認真嚴肅而優秀的作者,寫文是要“言誌”的。
刪了這四個字,悟空可能還是那個悟空,作者卻成了不一樣的煙火。
這就是為何在惜字如金的作家筆下,明明書中已經提及,悟空於貞觀13年(公元639年)遇到唐僧,此時已經壓了500年了。
小學生都能算出,悟空被壓那年是公元139年。為何還要提“王莽篡漢之時(公元8年,或另一說公元9年),天降此山,下壓著一個神猴”呢?而這兩個時間點又不一樣.前後就差了一百多年了。
有人說,《西遊記》是各種版本、各種作者的內容合成,難免會有失誤。但吳承恩特意讓筆下角色劉伯欽說出“王莽篡漢”,自然就另有深意了。
在第七回·八卦爐中逃大聖 五行山下定心猿中,作者這樣描寫悟空:
也能善,也能惡,眼前善惡憑他作。善時成佛與成仙,惡處披毛並帶角。
王莽的一生,曾經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是一個出身好,運氣好,學習好,品德好,群眾基礎好的隔壁鄰居家的“五好”孩子。
出身好-祖上是戰國時期大名鼎鼎戰國七雄之田齊國君。
再往前,還能追溯到舜帝後人,建立陳國的媯滿。不過,這個不說也罷。今天的全國人民,追到那麽遠,誰不是三皇五帝的直係呢?
運氣好-別人當外戚,碰到個短命皇帝,很可能就被打翻在地,再被踏上一隻腳。王莽的姑姑卻在皇後、太後、太皇太後位上穩坐了61年。坐史上攝政太後排行榜第二把交椅。
王政君傳奇的一生,曆經了5位君王,公公漢宣帝,老公漢元帝,兒子漢成帝,侄兒子漢哀帝,漢平帝,最後一個是末代皇太子劉嬰(2歲封為太子)。
如果沒有這麽多的巧合,王莽或許隻能在陋室中寫寫《王莽說周禮》之博客,刷刷存在感呢。
學習好,品德好-王莽學習勤奮,生活簡樸,行為檢點,作風嚴謹,恭敬孝順。
作為外戚子弟,王莽是家族中,一幫吃喝玩樂子弟中的“小清新”。他“親師友”,“孝於親”,得到了叔伯的青睞,收獲了鄰居們的無數點讚。
叔叔王商上書請求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分一部分給王莽;當大司馬的叔伯王鳳在臨死前不忘叮囑自己的同母妹子,太後王政君,要好好照顧王莽。
群眾基礎好-作為領導和同事,無論職位多高,王莽也是兢兢業業地工作,真真誠誠地待人。門客平民缺錢了,他拿俸祿,賣馬車的錢去救濟。
在政績上,他崇尚周禮,通過增加宗廟的禮樂來推進精神文明建設。安置孤寡老人,對平民推行恩惠製度,帶頭捐錢捐地建蓋災後安置房。
即便是被後人詬病的“王莽改製”,也充滿了烏托邦式的社會改革理念。
譬如不打土豪,但要均田地,田地收歸國有後按人頭分配。(複古周朝時的井田製)政府製定經濟政策抑製高利貸等等,與現代無異。
王莽篡位。史上篡位的人海了去了。但沒幾個人擠上篡位排行榜的榜首。
趙匡胤披個黃袍就換了老板的招牌,人們似乎沒幾個意見。
王莽衣不解帶地照顧重病之中的大司馬,叔叔王鳳。有人說,如此仁孝,必是作偽。作偽之人,必有所圖。
其實,史上好多人也想如此“仁孝”,可是,沒機會就不說拉,給他機會,他也做不來。
你說這是清高。就是不清高的,也未必會拖鞋。關鍵還有個意識問題。
《申議天地分祭疏》有雲:“用《周禮》誤天下者,王莽、劉歆、蘇綽、王安石也。”
王莽改製失敗了。王安石的改革也失敗了。同樣是王姓本家,今天王姓的後世子孫,有幾個願意說他家的王,是“王莽的王”。我還時常羨慕我的王同學有個大文學家的老本家呢。
在《漢書 王莽傳》裏說:傳莽首詣更始,縣宛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意思是,人們已經不是恨不能可以啖其肉,而是真的切下他的舌頭吃掉。這得多大的仇恨啊。
老子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
王莽一味地“革命”求名。忘記天地間的道,最終,連黯然落幕都做不到。
曆代帝王裏,王莽是唯一身滅,而頭顱被後世君主收藏在國庫中的人。
王莽24歲入朝做官,“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宗族稱孝,師友歸仁”。按今天的話說,就是正能量滿滿的政界大咖,流量明星。
怪不得,作者開篇就說,悟空下山學藝,初入“名利場”的南贍部洲時,就已見“世人都是為名為利之徒,更無一個為身為命者,正是那-
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騎著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
隻愁衣食耽勞碌,何怕閻君就取勾。繼子蔭孫圖富貴,更無一個肯回頭。
當年卵化學為人,立誌修行果道真。萬劫無移居勝境,一朝有變散精神。
欺天罔上思高位,淩聖偷丹亂大倫。惡貫滿盈今有報,不知何日得翻身。
簡而言之,以客觀的語言來說王莽的話,王莽屬於憑借外戚的裙帶關係,步步為營,處處積慮,最後順利打入核心領導圈,最後通過“禪讓”實現了和平演變,從姑姑手中強取了漢室劉家的皇帝玉璽,建立新朝。
以漢室劉家為代表的大地主階級的角度來說,王莽是可恨之極。
對於看盡曆史長河裏朝代更迭的吃瓜群眾,王莽是可歎可悲可憐。
華給王莽一聲長長地歎息,可惜了,隔壁鄰居家的小明。
悟空被壓五行山下時,正是王莽榮登帝王寶座之日。雖然,結局看似迥異,但何曾不是一種預示?
現實中,王莽也被漢書中的“六字標簽”壓了兩千年。哪六字?
這一評語就像一貼狗皮膏藥,緊緊地粘在了王莽的臉上,一千年,兩千年。
在正史的筆下,王莽就是所謂的“惡貫滿盈今有報,不知何日得翻身”的佞臣賊子。
《漢書》說:“谘爾賊臣,篡漢滔天,行驕夏癸,虐烈商辛。偽稽黃、虞,繆稱典文,眾怨神怒,惡複誅臻。百王之極,究其奸昏。”
說的就是,在“周公攝政”與“王莽攝政”之間,忠與奸都需要合適的時間去辨別。
同樣是攝政,忠誠的周公活在對流言的恐懼中,不得不遠遁他鄉。
然而,王莽這樣的逆臣賊子卻憑著“偽善”,在鮮花與掌聲中走上了帝王寶座。
王莽從24歲入朝為官,到54歲左右才登上皇帝寶座,甚至在登位以後,王莽一直一如既往地保持著人們口中的“偽善”。
根據不同的試驗,打破或者形成一個穩定的習慣,所需要的時間,目前試驗結論證明是18-254天。
一個人能一輩子假裝做出“偽善”的行為,卻可以不改“偽善”的初心,這個真的就顛覆了“近朱者赤”的說法了。
白馬是馬的子集,”一生偽善”會不會也是善的子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