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被溫水一寸寸填滿,林若溪倒入浴液,看著皂沫如雲朵般在燈光下膨脹升騰。
她將自己沉入水中,溫熱瞬間包裹了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無聲地舒張。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肌膚——那被滋潤過的身軀變得異常敏感,竟讓她找回了少女時代初次發現身體秘密時的悸動。
當整個世界被水擁著,隻剩下自己的心跳,她恍惚又回到了下午的玉米地。陽光透過搖曳的玉米葉灑下斑駁光影,那股甜夢般的暈眩再度襲來。水流在肌膚上蜿蜒遊走,像極了那雙帶著魔力的手掌,正牽動著她所有快樂的神經。眼前浮起的皂沫,幻化成一顆顆飽滿的玉米棒子,和他那齜著牙、油亮而野性的笑臉一起,將她的理智搖晃得支離破碎,又拚接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迷離光景。
她貪婪地沉溺在這偷情帶來的、夾雜著罪惡感的隱秘愉悅裏,直到肺部的刺痛如良知般將她拽回現實。嘩啦一聲從水中探出頭,她大口呼吸著潮濕的空氣,仿佛剛從一場危險的夢境中逃離。
裹上浴巾,她湊近蒙著水汽的鏡子,用手抹開一片清晰。鏡中的麵容一掃往日的陰霾,眼神濕潤如初春的湖水,臉頰透著一層薄紅,竟有幾分風嫩如初綻蓮花的神采。
她對著鏡中那個眼波流轉的女人低語,像是在為對方開脫:“我隻是渴望一點浪漫,一點掙脫現實的喘息……”聲音在浴室裏輕輕回蕩,“這不經意間,是不是遇見了愛情?”
這個念頭讓她心驚。沈星瑤的告誡言猶在耳:“一個已婚的女人,若被婚外情纏上,就是人生悲劇的開始。”她是不是正不自覺地往那條路上滑?她曾鄙夷唐詩涵的放縱,甚至對貓妹糊裏糊塗的婚姻關係不屑一顧,可如今的自己,與她們又有多少本質的區別?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求什麽,或者,她根本沒有追求,隻是被一隻名為“空虛”和“失落”的無形之手推著,跌入一場危險的幻覺。
她對顧辰的歉意,像水底的暗草,越纏越深。這次,該如何彌補,又如何報答?
貓妹和沈星瑤的婚姻,像兩麵鏡子立在她麵前。她一直期待著她們能彌合裂縫,並為此盡著微薄之力,仿佛她們的圓滿能印證某種希望。現在,她必須冷靜下來,做個成熟的女人,絕不能任由心中那一絲曖昧牽著鼻子舞蹈。
已是晚上九點,她忍不住拿起話筒,撥通了沈星瑤的電話。
“今天摘玉米,你不去,我寂寞死了。”她語氣帶著刻意的抱怨,言下之意是:你若去了,我何至於犯下這滔天大錯。
“我怎麽沒聽出一點寂寞呢?”沈星瑤在電話那頭輕笑,那笑聲裏帶著洞悉一切的微妙。
“寂寞也聽得出來?曲遠也去了,開著車,帶了兩對夫妻。他挺老實的,可為啥跟你這麽較勁呢?”
“理工男,一根筋,很難教化。你看你老公多溫文爾雅,對你體貼入懷。曲遠有他一半,我們也不至於走到這步。”
“你把顧辰說成一朵花了!”她語氣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驕傲。
“他的確是個踏實的男人,世上不多見。”沈星瑤由衷地說。
放下電話,心中的波瀾似乎平息了不少。她躺在床上,思緒漸漸清晰。顧辰,終究占據著她心中那個丈夫該有的位置。他確實更成熟了,多了體貼,多了忍讓,更多了一份能屈能伸的男兒氣概。給他一份耐心,回饋一份愛心,這個婚姻,即便有過裂痕,也一定能好起來。
“鈴——”
電話突兀地響起,嚇了她一跳。以為是顧辰從山上打來的——他的工作極具危險性,又住在深山,她時常提心吊膽。
她拿起話筒,屏息等待。對方卻是一片寂靜,如深不見底的黑夜。
大概是騷擾電話吧,她想著,便掛了。
片刻,鈴聲再次執拗地響起。她剛“喂”了一聲,一個低沉而磁性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迷妹……”
他竟然把電話打到家裏來了!
這聲專屬的呼喚,如同電流竄過全身,讓她瞬間顫栗。但決心已下,這不是她想要的,她必須守住自己。她咬緊下唇,一聲不吭,甚至用手緊緊捂住了話筒,不讓他捕捉到自己一絲一毫局促的呼吸。
電話兩端,是長達一分鍾的沉默僵持。最終,那邊“哢噠”一聲掛斷了。
第二天,林若溪毫不猶豫地去電話公司,換掉了家裏的電話號碼。這個舉動,如同一個無聲的宣誓,斬斷了那條危險的連線。
離秋季入學還有一個月,她決定收斂所有紛亂的心思,準備迎接新學年的到來。
星期五的傍晚,她帶著一絲期盼,混合著更深的愧疚,等待著顧辰下山。
她特意做了他家鄉風味的羊肉夾饃,雖不一定地道,但想必能給他一個驚喜。她還換上了他給她買的那件乳白色薄綢睡衣——以前總覺得過於性感,不適合他們這般的“老夫老妻”,但今夜,她想有所不同。
天剛擦黑,門外傳來熟悉的引擎聲。顧辰抱著一個大紙盒子走上樓,將盒子放在餐桌上。
“若溪,過來看。”他招呼著。
她從臥室出來,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馨香。隻見他從紙盒裏拿出一個個透明的小方盒,裏麵是飽滿鮮亮的藍莓、黑莓、李子和草莓。
“你怎麽買這麽多這麽貴的水果?”她又驚又喜。
他笑著,眼神明亮:“你先別問,洗點嚐嚐看好不好吃。”
她每樣挑了一些,用清水細細衝洗,端到兩人麵前。果實入口,果然鮮甜爆汁,對得起那誘人的賣相。
“你真會挑選。花不少錢吧?”
“沒有,我是跟人到農民的田裏自己摘的,便宜得很。”
“謝謝老公,我可以好好解解饞了。”她滿足地感歎,“記得剛來加拿大的時候,不小心買了一小袋李子,出了店才發現那麽貴,花了相當於我國內一個月的工資,後悔死了。後來,我就偷偷叫它‘皇後果果’。”
他會心地笑了:“你盡管吃,下星期我買一整箱回來,讓你吃個夠。”
“那也不行,會吃傻的。”
說笑間,她注意到他臉上似乎有些不幹淨,便取出一張紙巾:“別動,我幫你擦擦。”
指尖觸及他的臉頰,她才發覺,那不是什麽灰塵,而是被烈日灼傷後,翹起的幹涸皮屑。
“你怎麽搞的,把自己曬成了這樣!”她心疼地驚呼。
“沒事,男人,不用那麽嬌氣。”他渾不在意。
她心裏猛地一抽。他不懂在烈日下長時間勞作需要塗抹防曬油,可她懂。她卻從未留意,更未曾關心過他在山上的具體艱辛。“不行,明天我們就去買防曬油,曬太陽之前塗上,能管好幾個小時,不然以後皮膚可能會得癌的!”
顧辰從妻子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關切,心頭一暖,不禁脫口誇道:“怎麽看你今天的模樣,像我們新婚時候那麽可愛。”
“就是我平時不可愛咯?”她反問,語氣裏是藏不住的高興,卻在心底默默補上一句:從今天起,我要做回那個值得你愛的女人。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竟沒有接話,隻是默默地從上衣內袋裏掏出工資支票,輕輕放在她掌心。
那張薄薄的紙片突然變得沉甸甸的。看著他曬傷的臉,再感受著手中支票的分量,林若溪鼻尖一酸。這個任勞任怨的丈夫,日複一日在大山裏扛著最重的活,回到家卻還要麵對一個隻隨心情對他時好時壞的妻子。她何曾真正關心過,他是如何度過那些艱難的日子?他心底藏著怎樣的委屈?她竟全然不知。
她突然拉起他的手,"來,坐到沙發裏,我有話說。"她的口氣過於嚴肅,讓顧辰有些忐忑,但還是順從地跟她坐下。"老公,郊區有家小餐館在掛牌出售,叫價三萬多加幣。我想,我倆把它拿下來,經營兩三年,你的'第一桶金'就有了。你覺得怎樣?"
"主意好!"顧辰眼睛一亮,"我掌廚,前台請個人就行。隻是買店的錢怎麽籌集?"
"我打算先暫停讀書,省下兩萬多。前台由我來打理,也不必請人。"
"我不願意你中斷學業。"他立刻反對。
"但我不願你繼續伐木。"她語氣堅定,眼神裏是不容置疑的決心。
顧辰看著她,心中感慨萬千,輕聲道:"我倆這下,可是徹底捆綁在一起了。"
"榮辱與共,絕地求生。"她補充道,用力握緊他的手,仿佛要透過交握的掌心,將決心與歉意一並傳遞。
她拿出銀行存折,兩人仔細一算,還差七八千加幣,就能買下那間餐館了。
那個數字,恰好刺痛了林若溪的記憶——那正是當初被"渣男"騙走的數額。這段難以啟齒的往事,像一口吐不出的苦水,哽在喉間。
怎麽辦呢?兩人麵麵相覷。
顧辰猶豫著開口:"我隻能……向我父親開口要點錢了。"
"不行!"她立刻打斷,"我寧可不買這餐館!"她頓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決心,"我倒是有個主意。你我互相贈送的那兩件小禮物——那串祖母綠念珠和那枚天皇古銅錢,應該能值個七八千加幣。你願意把它們賣了嗎?"
顧辰沉默了。許久,他才緩緩說道:"這兩件寶貝,雖不值什麽大錢,可就像我倆的根。賣了,就是無法挽回的損失……容我好好想想。我們明天先去看看餐館的位置和狀況,談談價格再說。"
第二天,一個晴朗的星期六早晨,他們按圖索驥,找到了那家餐館。將車停在不遠處的加油站,他們仔細觀察著環境。餐館位於一個小型廣場裏,已經關門歇業。不遠處就是高速公路,來往車輛常在加油站停靠,然後駛入廣場解決吃喝。顧辰對這裏的地理位置頗為滿意。
兩人走進廣場,隔著玻璃窗往裏瞧。餐館不大,約莫能容納四十多人,桌椅廚具一應俱全。
"若溪,給店主打電話,我們談談。"顧辰說。
她打了電話,店主十幾分鍾後就趕到了,是一位看起來幹不動了的老先生。
"若溪,我來談,你給我翻譯。"顧辰低聲道。
"信不過你媳婦?"
"不,"他搖搖頭,目光沉穩,"你有你的角色。每當我談到為難處,你要說,'親愛的,我們去下家看看。'"
"這不是騙人嗎?"
"不,"顧辰微微一笑,"這是談判的技巧。"
店主走向他們:"你們好,我是馬克。"
"我是辰。"顧辰與他握手,開門見山,"你的店停業多久了?"
"停業不到一個月。"馬克說。
顧辰等待林若溪翻譯後,提出:"我們進去看看?"
在店內,顧辰仔細清點了大件廚具、凍櫃、桌椅等,然後對馬克說:"你這些設備已經舊了,即便是新的,也不值三萬加幣。你的價錢過高了。"
"不不,辰,我賣的是生意。"
"一個餐館隻要停業三個星期以上,顧客幾乎就丟光了。你停業了……"他故意停頓。
馬克補充:"一個月,不算長。"
"雖不長,已經沒有顧客了。你的租約還有幾年?"
"三年,很長的,另有五年的續約可能。"
"這租約對我不錯,可對你不利啊,"顧辰目光銳利,"你要放棄租約,至少要償付一年的租金吧?每月租金多少?啊,兩千五。你要賠償三萬塊。"
馬克攤手:"辰,你是明白人!你給個價吧。"
"我願意出一萬五加元,買下你的設備,接手你的租約。"
"太低,兩萬五。"馬克搖頭。
顧辰不動聲色,轉向林若溪,遞了個眼神。她會意,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聲音不大卻清晰:"我們去看看下家。"
"兩萬!"馬克看著這對相貌出眾的年輕人,語氣軟了下來,"我看你們是一對美麗的人兒,兩萬,成交!"
顧辰伸出手,與馬克緊緊一握:"成交。"
回程的路上,林若溪難掩興奮,像重新認識了他一般打量著他:"老公,沒想到你還有這般手腕,三言兩語就把價格砍下來那麽多。你要是用這份聰明勁來對付我,把我賣了,我恐怕還樂嗬嗬地幫你數錢呢。"
"若溪,"顧辰看著前方的路,語氣溫和而認真,"我沒有騙他,搶他,那餐館就值這個價,我隻是幫他認清事實。至於在你麵前……"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無奈的笑意。"我的智商,恐怕就打了一半的折扣,不管用了。"
"那一半去哪兒啦?"她好奇地問。
"那一半,被一個'情'字,蒙住了雙眼。"
"真的?"
"我們兩年多的婚姻,你回頭看看,"他側過頭,目光深沉而溫柔,"我可曾對你有過半點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