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注定沒有贏家的正式審判,已定在秋季的某日。
辯護團隊的會議室裏,白板被密密麻麻的箭頭和關鍵詞覆蓋。童律師手中的紅色記號筆在"檢方軟肋"下方劃出淩厲的痕跡。
"檢方知道自己前期調查的草率。"他轉身,目光掃過團隊成員,"但他們已經騎虎難下。這個案子耗費了納稅人上百萬加元,他們隻會加大力度尋找旁證,非要讓陪審團相信顧辰是唯一的凶手。"
一位年輕助理推了推眼鏡:"可是沒有凶器,沒有屍體,他們能有多大把握?"
"不能掉以輕心。"童律師的筆重重敲在白板上,"我說過,有過類似案件定了罪的!"
資深顧問伊恩緩緩起身,手指輕點著陪審團名單:"在這個自以為是的文化小城裏,我們需要爭取的是那些每天接送孩子、為丈夫準備晚餐的家庭主婦。"
"為什麽偏偏是她們?"
"因為她們會對顧辰產生天然的同情——一個努力工作、經營家庭的丈夫,一個在異國他鄉掙紮求存的男人。"伊恩的視線掃過在場每個人,"但同時,她們對破壞家庭穩定的女性有著本能的厭惡。"
會議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討論聲。
"所以我們要強調他一貫的人品,把他的'出軌'歸結為妻子長期缺席下的脆弱表現。"
"甚至是被脅迫。"童律師補充道,"我們要把林若溪不堪的婚外情史,用最直白的方式展現在陪審團麵前。"
他走到窗邊,望著明朗的天空:"然後,我們要留下一個合理的懷疑:也許林若溪隻是跟別的男人走了。她的丈夫,同樣是這段失敗婚姻的受害者。"
年輕助理忍不住插話:"頭兒,故事框架有了,但魔鬼在細節裏。"
"說得好。"童律師轉身,嘴角泛起一絲笑,"現在我們麵臨兩個難題:一是讓顧辰重燃求生欲,他現在像個局外人;二是必須去中國一趟,特別是要把王惠帶回來作證。"
***
在中國駐加拿大使館的協調下,童律師帶著助手田律師飛抵大連。在中方司法人員陪同下,他們在一間樸素的公寓裏見到了王惠。
"王小姐,我持有加拿大法院的授權和中國最高法院的司法協助。"童律師開門見山,將證件輕輕推到她麵前。
"她的死跟我沒關係!都是顧辰一個人幹的!"王惠下意識地後退半步,手有意地背在身後。
童律師語氣平和:"你誤會了。我是顧辰的辯護律師,隻希望你能如實陳述所見的事實。"
"你不是來指控我的?"王惠長舒一口氣,又將一隻手壓在腿下。
"現在可以開始錄音了嗎?"
在接下來的問詢中,王惠描述了在顧辰家見到灰色旅行箱的經過,堅稱裏麵隻有花瓶和衣物。但當她低頭在筆錄上簽字時,童律師敏銳地注意到她右手虎口處有一塊新愈的疤痕,形狀像是被咬掉了一小塊肉。
"王小姐,希望開庭時你能親自赴加拿大作證,重複剛才的證詞。所有費用由加方承擔。"
"我不去!"王惠突然激動起來。
"有什麽顧慮?"
"加拿大……那是個不祥之地!"
"如果你拒絕,"童律師的聲音轉冷,"法庭可能會要求進行更深入的調查,比如浴缸邊的血跡,衣櫃內部的指紋……"
王惠臉色驟變,匆忙改口:"我……我去。提前通知我就好。"
***
回到加拿大後,童律師決定對顧辰下一劑猛藥。
"顧先生,你應該看到了我的能力?一級謀殺被打成了二級。但這還不夠,我的目標是還你清白。"
"牢裏牢外,對我已經不重要了。"顧辰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我尊重你對妻子的深情。"童律師話鋒一轉,"但作為你的律師,我必須告訴你一些調查發現。這可能很痛苦,但你必須知道。"
顧辰抬起頭,眼睛裏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在你來加拿大之前,林若溪已經被一個叫'方舟'的男人騙財騙色。她與侯闖的事你已知曉。而最後一次回國期間,"童律師刻意停頓,"她又與趙寒發生了關係。那個男人給了她一張存有一百萬的銀行卡……"
"別說了!"顧辰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好,那說點別的。王惠讓我帶話,她在等你出來,說要嫁給你。"
長久的沉默後,顧辰終於開口:"我……能做什麽?"
"現在還缺一點能點燃陪審團情緒的東西。"童律師傾身向前,"林若溪的出軌不是一次兩次。你就沒有……比如捉奸在床這類有衝擊力的證據?"
"我怎麽會做那種事!"顧辰感到被羞辱。
"一張照片,抵得上一百句話。"
顧辰的臉龐劇烈地抽搐著,血色褪去又湧回。最終,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國內礦業部的公安局……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話音剛落,這個一直強撐著的男人終於崩潰,壓抑已久的淚水決堤而下。
***
庭審日,省法院的穹頂下座無虛席。秋日的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橡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後排角落裏,貓妹在丈夫和女兒的攙扶下不安地扭動著,眼神時而清明時而渙散。
漫長的庭審進入第八天,法庭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當檢方宣布重要證人曲遠缺席時,旁聽席響起一片壓抑的騷動。
辯方傳喚了王惠。站在證人席上她,不住地揉搓右手。她的證詞支離破碎,目光始終回避著陪審團。
"我看見箱子裏隻有花瓶……和衣服。"
就在這時,貓妹猛地掙脫家人的攙扶,手指筆直地指向證人席:
"她的手!是若溪咬的——!"
法槌重重落下。"肅靜!"
沈墨慌忙捂住妻子的嘴,在女兒幫助下將她拖向出口。貓妹掙紮著回頭,執拗的呼喊在走廊回蕩:"就是若溪咬的!她最會咬人了!"
"她在喊什麽?"法官皺眉詢問。
童律師從容起身:"法官大人,這位女士精神狀況不穩定。"
王惠的證詞成了擊潰檢方的最後一擊——如果箱子裏隻有花瓶衣物,那屍體去哪兒了?
在最終陳述時,童律師緩步走向陪審席:
"請看看我的當事人——一個勤懇工作、珍視家庭的男人。在妻子屢次背叛後,他依然選擇原諒。這樣的人,有什麽理由傷害自己深愛的妻子?"
他舉起密封的文件袋:"我手上有這位妻子與別的男人的親密照片,內容不堪入目。各位可以選擇不看。"
陪審席一片寂靜。
"很好。我和各位一樣,不願看它們。"他放下文件袋,"那麽請問:屍體在哪裏?凶器在哪裏?嫌犯的動機在哪裏?誰能排除林若溪不會跟著新歡私奔?"
一小時後,"無罪"的裁決響徹法庭。
顧辰茫然地站在法院台階上,秋日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曾經的朋友們遠遠駐足,眼神裏滿是猜疑。隻有一位陪審團的中年婦女經過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挺住。"
童律師快步走來,將他拉到廊柱後的陰影裏。這位在法庭上從容不迫的律師,此刻眼中滿是愧疚:
"恭喜你自由了。但我要說——對不起!尤其對不起林若溪!"
顧辰怔住。
"你在法庭上聽到的那些對她人格的詆毀,一個字都不要信!那隻是律師的手段。你要記住的,是她醒悟回頭時對你那份真摯的感情!"
他緊緊抓住顧辰的手臂:"離王惠遠點!越遠越好!以後……記得替我給若溪點支蠟燭。"
同一天的晚間時分,刺耳的警笛聲響徹小城,數輛警車向著城西疾馳而去。
校園裏,留學生們還在議論紛紛,消化著顧辰“無罪”的判決,而新的噩耗已席卷而來。
***
分居兩年多後,曲遠終於遇見了合適的女孩。他打電話給沈星瑤:"我來談離婚的事,順便取走剩下的物品。"
電話那頭異常平靜:"來吧,我等你。"
他甚至想好了,把存款和車都留給她。畢竟他們之間沒有仇,隻是無法再在同一屋簷下生活。
沈星瑤在家靜靜地等著他。她腦子裏在解析一個巨大的“方程式”,解出了諸多答案。
“不,什麽都能接受,離婚不在選項!”她與他結婚時有過誓言——與爾執手,生死相依。話語猶在耳畔,如何敢忘?
他停好小貨車,看見她站在門口迎接。手裏拿著一卷膠帶,他苦笑著向她走去。
她臉上帶著扭曲的微笑,在一步之遙舉起了槍。
他應聲倒地。
然後,她調轉槍口。
他們最終躺在了一起,以夫妻的名義。
***
顧辰默默領回若溪的遺物——透明證物袋裏裝著幾件零碎,還有那張百萬元銀行卡。
他賣掉了"單耳小吃",帶著童律師為他爭取的二十萬賠償金,隱居於中國南方小城,重新開始。
林若溪的名字被列入"加拿大失蹤婦女名單"。街角的尋人啟事在風雨中漸漸褪色,像她生命的餘響。
所有卷入案件的人都不再提起那個名字。
但顧辰開始講述一個新的故事:
"我們去新西蘭的森林旅行時走散了。我找了她很久,始終沒有找到。"
說多了,連夢境都被染指——無邊的綠色迷宮裏,她的背影總在樹影間一閃而過。
他不是撒謊,他隻是試圖麻痹自己,讓殘存的靈魂可以棲身。
他內心的痛苦,深重又無處可言。
他的“無罪”,是在褻瀆妻子的“清白”之後換來的。
他的“第一桶金”,遠比他想象的沉重。
夜深時,他常獨坐窗前,用手蒙住了右耳,看著街燈被風吹得搖晃。
學她的樣,側耳傾聽,帶著她的感覺,等那蜜意噥噥的輕呼:
"辰哥——"
仿佛下一秒,就會聽見自己的回應:
"若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