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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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長辦公室裏，秋日的暖陽透過半舊的紗簾，在紅漆地板上投下溫柔的光斑。社長正埋首在一堆文件裏，眉頭緊鎖。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他抬起頭，見宋主編站在門口，眉間的皺紋便又深了幾分。
"新記者不是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嗎？看你這一臉愁容，還為那件事不痛快？"
宋主編在對麵那把舊藤椅上坐下，手指輕輕摩挲著扶手上光滑的竹節。"社長，我談點別的。"他的聲音很平靜，"是報紙改革的新想法。"
他沒等社長接話，就把加強國際財經報道的設想細細道來。說到最後，他向前傾了傾身子，眼裏閃著光："隻要這個版麵改好了，訂閱量至少能漲兩成。到時候在京城報業裏站穩前十，絕對不是問題。"
社長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節奏從遲疑漸漸變得輕快。他終於露出笑容："這個主意實在。就按你說的辦，放手去做吧。"
宋主編心裏一鬆，趁機說道："不過要辦好這個新版麵，還得添個人手。社長——能不能再給我一個名額？"
社長的笑容頓時淡了下去。他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無奈："老宋啊，這才剛批下一個名額，又要我去爭取？還是等明年預算下來再說吧。"
"其實不一定需要新名額。"宋主編早有準備，"不是還有個借調指標空著嗎？眼看就要過期了。不如就用這個指標？人選我來找，保證合適，絕不讓你為難。"
社長麵露難色："這......萬一原定的人突然又來了怎麽辦？咱們誰都得罪不起啊。"
"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宋主編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說不出的失落。
社長歎了口氣，轉頭望向窗外，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新書，漫不經心地翻了起來。
就在這時，宋主編的目光被書封麵上的名字吸引住了——《市場管理學》。譯者署名處，"林若溪"三個字像一道光，閃亮了他的眼睛。
"社長，這本書......能讓我看看嗎？"
社長隨手把書遞過來。宋主編急忙翻開，當看到勒口上那張清秀的照片時，他的心猛地一跳。
是她，真的是她。
連日來的鬱悶一下子煙消雲散，他強壓住心頭的興奮："這書是哪來的？"
"三江出版社寄來的樣書，讓咱寫幾句評語，給他們撐撐場麵。"
"社長！"宋主編的聲音突然提高，把書輕輕放在桌上，"您看看這是誰！"
社長湊過來仔細看了看，困惑地問："兩個譯者，你說的是這位姑娘，還是旁邊這位老先生？"
"社長！"宋主編雙手撐在桌沿，"這位女譯者，就是這次招聘考試筆試麵試都是第一的林若溪！我們差點就把這樣的人才給錯過了！"
辦公室裏突然安靜下來。社長接過書，對著照片仔細端詳，臉上的表情從疑惑慢慢變成了懊悔。
"真是她？這......"
宋主編趁熱打鐵："那個借調指標，請您一定批給我。這樣的人才要是去了別的報社，是我們的損失！"
社長沉思片刻，終於下定決心："等等，我先打個電話。"
他深吸一口氣，撥通號碼，語氣立刻熱情起來："王局長，打擾您了。您之前推薦的那位外甥女，一直沒來社裏報到，是不是另有安排了？"
電話那頭傳來驚訝的聲音："不是說好去你們那兒嗎？早就該報到了啊。"
社長的表情頓時有些尷尬，他下意識捂住話筒，和宋主編交換了個眼神："您外甥女的名字是？"
"林若溪啊！李社長，你這記性——"
"哎喲！您瞧我這記性！"社長立刻賠著笑，"您放心，名額一直留著。肯定是社裏溝通出了差錯，我這就安排，馬上請她回來！"
掛斷電話，社長愣了片刻，忽然笑著搖搖頭："老宋，差點錯過了一個人才。快去把林若溪請回來！她的借調函不是在你那裏嗎？怎麽還讓她去參加招聘考試了？"
宋主編無奈地笑笑："借調函鎖在抽屜裏呢，等她家人來取，一直沒等到。誰知道這姑娘......自己先找上門來了，沒對上號。"
***
宋主編步履生風地走進人事科，將借調函在劉科長桌角輕叩兩下，驚醒了正打盹的科長。
"小劉，林若溪同誌等會兒來報到，入職表格和臨時戶口證明現在就備好。"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拖延的力道。
話音未落人已轉身。皮鞋跟敲出急促的節奏，白襯衫下擺在轉身時帶起一陣微風。剛出辦公樓，就與正要進門的唐詩涵險些撞個滿懷。
"主編，您這是要去救火嗎？"唐詩涵巧笑嫣然，伸手輕扶門框穩住身子。午後的陽光在她珍珠耳釘上跳躍，"辦公室裏都沒人給我安排工作，我該做些什麽呢？"
"正好——跟上我！"宋主編無暇多解釋，領著她就往院外走。
在巷口搭上黃色麵的。
兩人趕到酒館時，林若溪正和北芳猜拳行令，笑得東倒西歪。桌上的花生殼撒了半桌，五六個空啤酒瓶歪歪斜斜，那個褐色的二鍋頭酒瓶格外醒目。
宋主編二話不說結了賬，和唐詩涵一人攙起一個就往外走。臨出門，唐詩涵順手把桌上那瓶沒喝完的啤酒塞進挎包，小聲嘀咕："可不能浪費了。"
女孩們微醺的身體帶著暖意，空氣中啤酒花的芬芳與編輯室的墨香奇妙地交融。
回到報社，宋主編示意助理沏壺濃茶，自己則從抽屜裏取出半瓶老陳醋。他往兩個茶杯裏各倒了小半杯醋，兌上熱茶水，蒸騰的酸氣讓周圍的編輯都皺起了鼻子。
"上班時間，快醒醒！"他將茶杯推到兩個姑娘麵前。
林若溪和北芳勉強喝了幾口，頓時嗆得滿臉通紅。若溪扶著桌沿咳嗽，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掉，酒意卻真的散了幾分。
待她呼吸平複，宋主編整了整微歪的領帶："小林同誌，請跟我來。"
她眨著濕潤的眼睛，雙頰還帶著醉後的紅暈："主編，您眼角都笑出褶子了，是不是我有什麽好事？"
"借調手續批下來了，就等你簽字。"他壓低聲音。
"真的？"她驚喜地抓住他的袖口，又慌忙鬆開，"這不是夢吧？"
"輕點兒聲。"宋主編示意她看四周——同事們看似埋頭工作，實則都在側耳傾聽。
他領她走進人事科，看著她微微發抖的手在文件上簽名。"林若溪"三個字寫得有些飄，最後一筆甚至帶出個小墨點。主編咧嘴一笑，竟看出那小點透著山泉般的鮮活。
回到編輯室時，社長正好從裏間踱步出來。老先生原本整理著領帶準備迎接"王局長的外甥女"，卻見若溪腿腳虛浮地靠在門框上，不禁把宋主編拉到窗邊："這姑娘怎麽回事？"
宋主編麵不改色地扶了扶眼鏡："太激動了。一聽被錄用，非要拉著北芳喝酒慶祝，勸都勸不住。"
社長打量著若溪泛紅的臉頰，眼中閃過意味深長的笑意。他想起王局長電話裏那句"這孩子性子直"，不禁暗忖：果然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
"好，好。"社長微微頷首，轉身時順手把宋主編桌上那瓶陳醋扔進垃圾桶，"這味兒太衝，別放在辦公的地方。"
等社長的腳步聲遠去，宋主編彎腰撿回那瓶醋，用袖口仔細擦拭瓶身，鄭重地放回抽屜。
他轉身麵向三個姑娘："北芳、唐詩涵、林若溪，今天都早點回去準備。"他的目光在若溪還有些迷蒙的臉上停留片刻，嘴角揚起意味深長的弧度，"明天——去昆明！中央主辦的國企改造研討會，你們三個跟我一起去。"
"昆……明？"若溪喃喃重複著這個地名。她以為下午的際遇已經足夠離奇，這個突如其來的出差通知，讓一切更像一場尚未醒來的夢：“我是記者啦？”
“是記者實習生！”主編笑著糾正她。
***
若溪麵泛桃紅，興衝衝地起身往外走，卻不留神"咚"的一聲，額頭結結實實撞在門框上。北芳見狀趕緊上前扶住："急什麽！等我會兒，我老公開車來接，順路送你。"
"那……多謝芳姐了。"林若溪揉著發紅的額角，自嘲地笑笑，"我這是故意撞的，試試看是不是在做夢！就怕待會兒坐錯車，一覺醒來發現到天津了。"
"哈哈哈！"北芳笑得前仰後合，"那說不定還得進錯家門，上錯床呢！"
兩人互相攙扶著往外走，林若溪忍不住壓低聲音："北芳……咱倆下午到底喝了多少？我怎麽就真成了報社記者了？"
北芳斜眼打量她，眼神裏帶著探究："我還想問你呢！快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什麽來路？能讓宋老頭這麽著急忙慌地把生米煮成熟飯？"
"我……我能有什麽來路？"林若溪苦笑，"就是個北漂的，無根浮萍罷了。"
"不說是吧？"北芳作勢要拍她，"我可比你大，這一巴掌下去，你就得認我這個姐了！"
"好好好，芳姐！"林若溪告饒，含糊其辭，"我家那位……就是部裏的小科長，芝麻綠豆大的官兒。"
"科長？"北芳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笑了，"暫且信你。以後就跟姐混，咱姐妹倆在這四九城闖出個名堂來！"
"好！芳姐！"
***
大院門口，一輛黑色奧迪悄無聲息地滑到她們身旁。車窗降下，露出一張溫文爾雅的中年麵孔。兩人拉開車門坐進後座。
北芳介紹道："若溪，這是我老公，你叫他老魏就行。老魏，這是我新同事，林若溪。"
老魏透過車內後視鏡飛快地瞥了林若溪一眼，目光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豔，笑道："老婆，你還沒介紹這位朋友是哪路仙女下凡呢？"
"她呀？更多的我也不知道！"北芳語帶雙關地笑道，"怎麽？看人家漂亮啦？"
"你看你，就沒個正形！"老魏笑罵一句，熟練地啟動車子。
林若溪悄悄打量著老魏。他約莫四十出頭，身材保持得宜，穿著質感上乘的襯衫西褲，金絲眼鏡後是一雙沉穩的眼睛，典型的京城精英模樣。隻是臉色略顯蒼白，透著些許疲憊，像是長期熬夜落下的痕跡。她暗想：芳姐眼光不錯，先生看起來很體麵。可這個念頭剛閃過，澡堂裏那片青紫就不合時宜地浮現在腦海。她不禁暗自失笑：這麽斯文的人，怎麽會……咬人呢？怎麽個咬法？但願顧辰沒這癖好。
車子很快駛到林若溪住的小區。她道謝下車，腳步還有些虛浮地走向單元門。
北芳突然發現後座上落著林若溪的手提包："哎呀！她的包！老魏，快給她送去！"
***
電梯裏，林若溪對著鏡麵整理微亂的發絲，腦袋還有些昏沉。電梯門即將合攏的瞬間，忽然"鐺"的一聲重新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猛地闖了進來！
"啊——！"她驚叫後退，險些摔倒。
老魏連忙伸手相扶："對不起！林小姐，是我——你的包落車上了。"
林若溪漲紅了臉，慌忙站直身子，語無倫次地解釋："魏……魏哥，我沒看清，還以為……"
老魏溫和地擺手："沒事，是我太著急了。"
電梯抵達三樓，他不知不覺跟著走了出來。走廊裏燈光昏黃，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林若溪接過手提包，輕聲道："謝謝您。芳姐還在樓下等著呢。"
"好，好。"老魏點頭，轉身走向電梯。在按下按鈕的刹那，他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掠過那扇剛剛合攏的房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