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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單耳傾聽》第38章 - 心歸

(2025-11-09 10:45:10) 下一個

飛機在首都機場平穩著陸,機翼在晨光中輕輕顫動,空乘柔和的播報聲在艙內回蕩。

林若溪貼近舷窗,屏住了呼吸——北京的天空竟出奇地藍,像被秋雨洗過一般澄澈。初升的朝陽將停機坪鍍上一層金光,遠處航站樓的玻璃幕牆折射著溫潤的亮色,仿佛整個城市都在溫柔地迎候她的歸來。

艙門打開,微涼的北方晨風撲麵而來,帶著秋日特有的幹爽氣息。她在風中微微眯起眼,舷窗上映出自己略顯憔悴的麵龐——兩年海外生活在眉眼間刻下了倦意,卻也似有一絲久違的光亮在眼底閃動。

她輕輕撫平衣領,感受著心底那片罕見的寧靜。這個秋天,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重新開始。

***

北京飯店的套房裏,厚重的窗簾嚴絲合縫地閉著,將外頭的喧囂徹底隔絕。地毯柔軟得近乎無聲,連空氣都帶著某種克製的香氣。

林若溪扯開窗簾一角,望著城市清晰的輪廓,心中泛起淡淡的恍惚——這奢華與她的心境格格不入,卻又恰好構成一層安靜的偽裝。她需要這樣的殼,讓那顆在異國漂泊、傷痕累累的心暫時有處可藏。

整理好情緒,她撥通了《經濟瞭望》報社的電話,渴望聽到北芳那熟悉清亮的嗓音。

"北芳?她早辭職下海啦!"接線的是個年輕女聲,隨即念出一個傳呼號碼。

林若溪握著話筒怔住了。才兩年光景,竟已物是人非。

***

北芳來得很快。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套裙,頭發比男人還短,步伐帶風,整個人散發著幹練的氣息。

"喲,我們留洋回來的大小姐!"她笑著打量林若溪,語氣裏帶著親切的調侃,"說說,這趟回來是衣錦還鄉,還是另有貴幹?"

林若溪上前輕輕擁抱她,唇角漾開淡淡的笑意:"看看父母,也想……找些新的可能。"

"找機會?"北芳的目光掃過房間奢華的陳設,挑了挑眉,"那也不用住這麽貴的地方!退了退了,我帶你去我老公單位的招待所,幹淨又不花錢。"

"謝謝芳姐,"林若溪搖搖頭,"我就想在這兒待兩天,裝個樣子。"

"行,你現在的心思我是猜不透了。"北芳在她對麵坐下,身體微微前傾,"不過若溪,你臉色不好,眼神裏有東西。告訴姐,在那邊是不是受委屈了?"

"芳姐——"林若溪拉長了調子,一直強撐的平靜瞬間瓦解,聲音裏帶著哽咽,"我有一肚子的苦水,正要向你傾訴……"

北芳輕輕拍拍她的手臂:"成,姐請你喝一杯,邊喝邊說。"

"我怕酒。"林若溪下意識地捂住小腹,目光閃避,"我這肚子裏,全是愁苦,怕一醉,就再也醒不過來。"

"才兩年,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北芳皺眉,半是心疼半是氣惱,"連酒都不敢喝了?那去澡堂吧,咱們老樣子——泡在水裏,啥都能說。"

林若溪抬起眼,眸中閃著期待的光:"我正想說這個。"

"走!"北芳爽朗一笑,挽起她的胳膊。

***

澡堂裏水汽蒸騰,溫熱的水仿佛能融化一切偽裝。她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浸入水中。林若溪終於將在加拿大兩年間的掙紮——學業的壓力、侯闖的狂熱與懦弱,以及最後與顧辰之間那令人窒息的疏離,毫無保留地娓娓道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北芳,你說,我是不是就是水性楊花,管不住自己的褲腰帶?"

"那隻是表象!"北芳斷然否定,水花隨著她的動作輕輕蕩漾,"若溪,你從初婚到出國,心裏憋了太多委屈。顧辰那次動手,還有那些照片,是紮在你心裏一根拔不掉的刺!你表麵上堅強,內裏一直在逃,侯闖不過是你慌不擇路時抓住的一根浮木。"

她頓了頓,輕歎一聲:"不過,看樣子,我那朋友貓妹的'愛情哲學',倒真在你心上留下痕跡了。"

"不怪別人。"林若溪苦笑,"路都是自己選的。"

沉默片刻,她抬眼看向北芳,臉頰微紅:"芳姐,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侯闖?我想見他一麵。"

北芳一怔,水波微動:"若溪,你別告訴我,這才是你回來真正的原因。"

"也許吧。"林若溪直視著她,語氣出奇平靜,"我不是想複合,我隻是想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裏。"

北芳望了她許久,終究輕歎:"他在哪兒?"

"聽說在法院係統。"

"來,姐給你搓搓背。"北芳拿起毛巾,笑著掩去複雜的神情,"搓掉你一身晦氣,搓回來那個陽光的妹子。"

她用力地擦著,忽然動作一滯:"等等,你說他在法院?我上周剛見過一張請柬——新郎叫侯闖。"

***

北芳的奧迪在北京街頭穿行。老胡同與新大廈交錯林立,仿佛新舊交錯的命運。

車停在一處由舊倉庫改造的創意園區。外牆的壁畫鮮亮而張揚,門牌上"海澱風向傳媒"幾個字格外醒目。

北芳徑直走到辦公桌前,在文件堆裏翻找片刻,抽出一張紅色請柬。

"你自己看吧。"

林若溪接過請柬,指尖微微發抖。金色的燙印字寫著——侯闖。婚禮地點是北京飯店宴會廳,時間就在明天。

她盯著那張紙,神情恍惚。命運似乎連一絲掙紮的機會都沒留給她。

"也許隻是重名。"北芳的語氣帶著試探。

"不會錯。"林若溪輕輕搖頭,將請柬放回桌上,聲音柔而篤定,"女人的直覺,從不在這種事上出錯。"

北芳送林若溪回到飯店,約好明天下午再見。那一夜,林若溪躺在柔軟的床上,睜著眼睛,直到窗外天色發白。往事如走馬燈在眼前流轉,每一個片段都像在提醒她:是時候徹底告別了。

***

次日,林若溪早早起了床。她仔細地梳洗,化上淡妝,穿上了一身得體的裙裝,仿佛是要去完成一個重要的儀式。鏡子裏的自己,眉眼間有幾分抹不去的風霜,卻也添了幾分堅韌。

她下樓吃了早點,然後踱步來到宴會廳外。門側的牆上貼著記事單:九點整,侯闖先生、李曼小姐新婚典禮。

她在飲料吧台要了一杯黑咖啡,走到前廳,像一個真正的旁觀者,選了一個既能看清宴會廳入口,又不那麽起眼的角落沙發坐下。她順手拿起一份《經濟瞭望》報紙,試圖尋找熟悉的名字,卻發現映入眼簾的盡是陌生。國內的變化真大!她輕輕歎息,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快到九點時,她取出一副黑色墨鏡戴上,將自己隱藏在深色鏡片背後。

飯店的迎賓服務生們訓練有素地出動,從大門到宴會廳,迅速站成兩排。外麵開始湧入賓客,其中一位衣著華貴、麵容嚴肅的婦人讓林若溪心頭一緊——是侯闖的母親。那張曾經讓她記憶深刻的臉,此刻寫滿了作為主家的矜持與喜悅。

一瞬間,林若溪幾乎想起身逃回房間。但一種近乎自虐的執拗按住了她。她要親眼見證,他已將心交給了另一個女人。

許多衣著體麵的人談笑風生地走入宴會廳。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婚禮,簡單,甚至有些隨意,隻是顧辰單位的幾個同事和領導為他倆擺了一桌,嫁得悄無聲息。

外麵響起了熱鬧的鞭炮聲。在親友的簇擁下,一對新人走了進來。

侯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白襯衫,紅領帶,平添了幾分她未曾見過的穩重與成熟。他臉上洋溢著毫無保留的幸福笑容,那笑容如此真切,刺痛了她的眼。他的臂彎裏,挽著他的新娘。那女孩一身潔白的婚紗,裙擺曳地,年輕,靚麗,眉眼間帶著未經世事的清純,像極了幾年前那個對愛情滿懷憧憬的自己。

她配得上他。林若溪在心裏默默地說。而自己呢?一個心靈布滿創傷、在情感泥沼裏滾過一遭的女人,帶著一身的疲憊與風霜。這一刻,連她自己都覺得,早已不配站在他身邊。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卻沒有投向這個角落。他沉浸在他的幸福裏,小心翼翼地挽著他的新娘,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宴會廳溫暖的光暈中。

林若溪端起杯子,將杯中早已冷掉的苦咖啡一飲而盡。濃鬱的苦澀在舌尖蔓延,一路沉到心底。然而,奇怪的是,她臉上竟緩緩浮現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那是一種徹底的釋然。她終於明白,自己執著的不是侯闖這個人,而是那段青春裏奮不顧身的自己。如今,連最後一點念想也煙消雲散了。

她回望在加拿大的這兩年,就像一個在丈夫那裏受了委屈的女人,轉而不停地向別的男人尋求慰藉。最終,得到的卻是多重的、更深的傷害。繞了這麽大一圈,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她才終於看清,原來自己的丈夫縱然不完美,但他愛她的那份心,那份沉甸甸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真情,強過她遇到的其他任何一個男人。

她想起沈星瑤曾說過的話:"愛情不是叫春,有感覺就上;而是好時壞時,都有一隻忠實的手在相互扶持。"當時她覺得這話刺耳,像在把她和貓妹歸為一類。現在想來,星瑤姐早已用她自己的方式,為她指明了通往平靜和救贖的路。

***

下午,北芳準時來接她。等她上了車,北芳便迫不及待地問:"若溪,告訴我,是不是他?"

"真的是他。"

"心又破碎了一回吧?"北芳小心地觀察著她的神色。

"恰恰相反,"林若溪望向窗外流動的街景,聲音平和,"我明白了,隻有顧辰對我是真心的。其他人,不過是鏡花水月。"

"你自己打開了自己的心結!"北芳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如果心裏舒坦了,我跟你談點生意上的事?"

"好哇,"林若溪轉過頭,看著北芳意氣風發的側臉,"看你現在朝氣蓬勃的樣子,真羨慕呢。"

"走,我帶你去談個廣告生意,你跟著聽聽,找找感覺。"

路上,北芳大致介紹了她的公司。依托她老公的一些關係,她注冊了這家私營廣告公司,掛靠在某個民營單位下,主營廣告設計、策劃和投放,正處於初創階段,但潛力巨大。"現在正是好時候,"北芳一邊開車一邊說,"市場經濟的大門一開,到處都是機會。"

她們來到一家民營收音機廠。會議室裏,北芳將製作好的報紙廣告插圖展示給廠領導看。

"圖案設計得很好,視覺衝擊力強。"廠領導推了推眼鏡,指著旁邊的廣告語,"就是這賣點文字,'便攜耐用、連接世界',總覺得差了點意思,像是在重複產品說明書。"

北芳點點頭:"您說的有道理,我們回去再召集創意部,好好想想。"

一直安靜旁聽的林若溪,目光落在桌上那台小巧玲瓏的樣品收音機上,忽然來了感覺,脫口而出:"'聽世界的聲音,就在掌心!'你們看呢?"

會議室靜了一瞬。

"好!"廠領導和北芳幾乎異口同聲地叫出來,臉上滿是讚賞。

回程的路上,北芳異常興奮,猛地拍了下方向盤:“若溪!你這腦袋不幹這行太浪費了!怎麽樣,有興趣回來一起幹嗎?我們真的能做很大!我希望顧辰和你一起加入進來。顧辰心思縝密,適合打整商業運營,你我分工主打業務。"

"承蒙你看得起,"林若溪也被這股熱情感染,心底久違地升起一絲躍躍欲試,"我非常喜歡這行!隻是顧辰......他跟原單位有點糾葛,我跟你說過。回來就在北京,會不會有事?"

"放心!"北芳把握十足地一揮手,"那都是芝麻綠豆大的事。他不再吃皇糧,不在那個體係裏了,誰還會盯著那點舊賬?當時,原單位肯定有人看上了他的位置!"

"好!"林若溪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那就說定了!我們夫婦可以給你注入二十幾萬元的投資。"

"太好了!這下我們真是要綁在一起幹大事了!"北芳興奮地叫起來。

"我明天去協和醫院修補耳膜。後天回神農看我父母。北芳,你忙你的,走之前我跟你打招呼。"

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林若溪忽然覺得,這座曾經讓她感到有些疏離的城市,似乎又變得親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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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樂即安 回複 悄悄話 事情看似有了一些轉機。可是,如果侯闖事後對她又表現出一絲留念呢?又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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