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溪如歸巢的雛鳥,輕輕偎進顧辰懷中,尋了個最安穩的姿勢。
"北芳的廣告公司已經走上正軌了。"她的聲音裏帶著久違的輕快,"她想邀我們入股。"
顧辰沉吟片刻,眉宇間閃過一絲思索的光:“看現在的形勢,廣告業的確前景不小。這生意……可以做。” 他頓了頓,問:“地點,在北京?”
“北芳說了,你以前那點事,沒人再理了。辰哥,時過境遷。”
他沒有回應,隻是看向窗外。 陽光正好照向他沉默的側臉,那依然糾結的神態一覽無餘。
她心頭微微一緊——難道他還在意那個男人?她以為這一切早已翻篇。
若溪撐起身,絲被順勢滑落,露出光潔的肩線。她直視他的眼睛,字字清晰:"辰哥,你可以相信我,我不會再犯糊塗了。"
這句話像鑰匙般打開了心鎖。顧辰動容地擁緊她:"若溪,你我不離不棄,我才有幹勁做事。"
"對不起,"她把臉埋在他溫熱的頸窩,"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才醒悟。"
"該道歉的是我。"他的聲音低沉,"你嫁給我時還那麽小,我年長五歲,卻沒能好好護著你……"
她的指尖輕輕抵住他的唇:"都過去了。我們從今往後,隻看前方,好不好?"
她眼中閃過狡黠的光:"對了辰哥,我的耳朵全好了。"她指向左耳。
顧辰倏然坐起,難以置信地撫過她的耳廓:"這是……奇跡?"
"就當是上天垂憐吧。"她含笑默認了這個美麗的誤會,協和醫院的手術刀遠不及這般浪漫。
"不想驗證一下?"她挑眉。
"怎麽驗證?"
"說句悄悄話。"
他湊近她左耳,氣息溫熱:"我愛你。"
"嗯?"她故作困惑地眨眼。
"我——愛——你。"他加重語氣。
"再大聲些?"
"顧辰愛若溪!"
她這才"恍然大悟",眼底漾開笑意:"這下聽清啦。"
他哭笑不得:“你明明是右耳聽到的,讓我白高興一場。”
“再試試呀。”她掩唇偷笑。
顧辰又湊近她的左耳,輕聲低語:“我還要……”
她立刻揚聲:"你還要什麽?"
他先是一怔,隨即狂喜地擁住她翻滾:“你的耳朵真的好了!上天都幫我們——若溪,這證明我的懺悔是真的!”
笑聲在房間裏蕩漾,被子滑落在地。往日的陰霾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若溪忽然輕呼,捂住小腹:"辰哥,我可能來那事了。護墊用完了,能幫我去買嗎?"
"樂意效勞。"他輕吻她的額角。
"順便帶些黃瓜、豆芽回來,我給你做陝西涼皮。"
引擎聲漸遠。若溪舒展了下身體,走進浴室擰開水龍頭。
等待浴缸注水時,她回到臥室收拾。掃帚探入床底,帶出一小團柔軟的紫色織物。
她彎腰拾起,指尖驟然冰涼——那是條陌生的女士內褲,款式大膽,顏色刺眼。
她怔在原地,呼吸微亂。這抹紫色,確定不是自己的。
一個冰冷的念頭悄然浮現。
"不可能,"她強迫自己鎮定,"定是王惠來洗澡時落下的……"
她放下它,手指卻不聽使喚地輕顫。
身後浴缸的水聲嘩嘩作響,像她驟然失控的心跳。
"等他回來問問便知。"她輕聲自語,唇角牽起一抹淒涼的弧度。
***
時間永遠定格在那個陽光和煦的午後。
那個如秋色般溫柔的女子,那個剛剛重拾自我、以為人生終於展開新篇章的妻子,在幸福觸手可及時,像浴室裏蒸騰的水汽般——消散得無影無蹤。
顧辰說,他那天很快就回了家。可屋子裏空無一人。
鄰居們再也沒見過那個總是帶著笑意的林。
在中國留學生的小圈子裏,最傷人的流言悄悄蔓延——她可能跟別人跑了。
***
一年光陰匆匆流逝。
顧辰沒有去尋找,旁人更不願過問。他們的事,終究隻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楓葉紅透的季節,曲遠開車去郊外賞秋。回城時,他特意繞路去了"單耳小吃"。
顧辰正在廚房忙碌,額上沁著細密的汗珠。見到老同學,他笑著遞來一罐冰鎮可樂。
曲遠的目光掃過小店,前台的女孩很麵生。
他壓低聲音問:"若溪有消息了嗎?"
顧辰手中的刀起起落落,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沒有。"
"我以為王惠還在幫你。"
"她回國了。"
望著顧辰那平靜得近乎漠然的神情,曲遠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走出小店時,秋日的陽光依舊明媚。
***
往年的聖誕節,沈星瑤總會準時收到若溪的賀卡。秀麗的字跡旁永遠畫著蜜桃般飽滿的愛心。那是她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約定。
可今年,信箱空空如也。
望著往年的賀卡,心情格外沉重。以她對若溪的了解,即便真的與人私奔,也絕不會連一張報平安的卡片都吝於寄出。這徹底的沉默,不像逃避,更像是不祥的預兆。
她終於鋪開信紙,寫下一封密信,寄往中國駐多倫多總領館,報告好友的離奇失蹤。
不久,兩名便衣警官出現在校園裏,在中國學生中間悄悄收集林若溪的消息。
曲遠主動攔住他們,聲音沉重:"我有重要情況。關於顧辰……我幫他搬過一隻箱子。"
男警官的目光驟然銳利:"請跟我們回局裏詳細說明。"
詢問室的燈光白得刺眼。男警官打開記錄本:"曲先生,請仔細回憶,不要遺漏任何細節。"
曲遠深吸一口氣,那段被刻意塵封的記憶洶湧而來:
"去年九月底,快十一點了。我已經睡下,顧辰突然來電說車陷在泥裏,讓我去幫忙。我趕到時,他站在家門口等著。"
"我們開了十幾公裏,來到一片偏僻的林地。他的灰色轎車陷在泥沼裏,四個輪子都陷進去十幾公分。右側車窗碎了。"
"試了幾次都拖不出來。他說不管車了,但後備箱裏的箱子必須帶走。"
"那是個深色的大號旅行箱。我們用手臂抱著,特別沉,還總是打滑。有幾次差點脫手,我用力一顛才抱穩。我問他裝的什麽,他說'一百多斤呢',沒具體說。"
"我們把箱子搬回他家公寓,放在二樓走廊。他說'謝謝,我自己行',就站在那兒等我離開。"
曲遠的聲音低了下去:"那晚我就覺得不對勁。箱子的觸感一直讓我不安,軟綿綿的,總是往下滑……我甚至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什麽念頭?"警官追問。
"那會不會是……人體?"
"第二天,我托同事給餐館打電話。一個女聲接了電話,我們以為若溪沒事,就放下了心。現在想來,那聲音未必是她的……"
"你記得事發地點嗎?"
"在地圖上指不出來,"曲遠回答,"但我認得路。"
***
重返那片林地,腐殖質的氣息在空氣中浮動。兩名警官的靴子踩在鬆軟的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男警官直起身,與同事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不可能是意外。"他的聲音斬釘截鐵,"這裏是處理麻煩的'理想'地點。"
回到警局,一位警官將電話推到曲遠麵前:"現在給顧辰打電話。直接問他箱子裏裝了什麽。"
曲遠撥通電話,手心的汗濡濕了聽筒:"老同學,警察在問我……那天箱子裏到底裝的什麽?"
電話那頭,顧辰的聲音平靜得像在念台詞:"你就告訴他們是……花瓶和衣服。"
曲遠握著聽筒的手指微微發白。他再清楚不過——顧辰在撒謊。
警方的調查全麵展開,像梳子般梳理每一條線索。拚圖漸漸完整,呈現出的畫麵令人心驚——這是一起謀殺。
林若溪的生命終止在回家當天下午三點到六點之間。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她最親近的人。
她可能是在洗浴時遇害的。天黑後,屍體被運往那片偏僻林地,卻因車輛陷入泥沼被迫折返。最終,在那個深夜裏,她被像一件廢棄的舊物般拋進了住宅樓後的垃圾箱。
她的護照、移民紙、銀行卡都安靜地躺在家裏,銀行賬戶再未動過分毫。加拿大和美國的邊境都沒有她的出入境記錄。這個人,就像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卻憑空消失了。
***
春意悄然蔓延,草地上的積雪正迅速消融。寂靜的街道上,隻聽見雪水沿路緣石流淌的潺潺聲。
顧辰提著一隻半舊的中號旅行箱走出公寓,在街角路燈下停住腳步。昏黃的光將他身影拉得細長。
監控警員的聲音在無線話筒裏響起:"目標叫了出租車,正在公寓門外等候。"
空氣驟然凝固。幾名警員交換眼神,手指無聲地按上配槍。
"逮捕令五分鍾內送到,務必拖住他。"
"外勤單位注意,攔截這個方向的所有出租車。"
"收到。"
就在這時,同棟樓的一位中年男人開著黑色舊轎車緩緩停在他麵前。顧辰默默將行李放進後備箱,拉開副駕車門坐了進去。
"目標改乘私家車,"跟蹤警員的聲音帶著緊迫,"我已跟上,車牌號是……"
"巧合?"頻道裏有人輕笑。
助理檢控官的聲音冷峻:"別小看他。這一招,誰都沒料到。"
黑色轎車向著401高速公路方向駛去。半小時後,緩緩拐上匝道。
就在車輛轉過彎道的瞬間,前方突然亮起刺眼的紅藍警燈。一輛無標識的警車橫在路中央,像蟄伏已久的獵豹。
兩名警官下車,手電光束直射車窗。
"顧先生,"領頭的警官敲了敲車窗,"您的行程需要暫緩。"
顧辰推開車門,鞋跟踩進積水,濺濕了褲腳。夜風裹著寒意灌進衣領,他卻渾然未覺。
警官展開逮捕令,手電光讓紙上的黑字格外刺眼:"顧辰先生,您因涉嫌一級謀殺被正式逮捕。"
顧辰的目光掠過那行字,睫毛紋絲不動,仿佛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根據《權利與自由憲章》,您有權保持沉默,有權聘請律師……明白嗎?"
他垂首點頭。
"是否願意在沒有律師的情況下接受問訊?"
空洞的眼神,又一次點頭。
“您是否對目前的指控無異議?”
依然隻是頷首。
年長警官眉頭緊鎖:"他可能存在理解障礙,先帶回局裏。"
手銬合攏的瞬間,顧辰的唇角牽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那不是哭,不是笑,更像是無聲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