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偶然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才驚訝地發現原來被稱為樂器之王的鋼琴,由於太多人學的緣故, 在現時的家長心目中赫然排名鄙視榜榜首。為了讓子女表現出與眾不同,家長們把眼光投向他們心目中更高大上的樂器。其中有位家長表示,經過一番考察,他決定讓女兒學彈箜篌。
我以為這種樂器隻存在在古詩詞裏麵。 上網一查,原來這種在明代已經失傳的樂器已經被人複製出來,狀如豎琴,聲如古箏,穿上漢服,纖纖素手,按扒撥挑,確實讓人賞心悅目。
不過這位家長除了讓女兒上箜篌課,還需要讓她上門作曲課才行,因為用箜篌演奏的音樂上載到網上的一隻手絕對數得過來,他女兒起碼要學會編曲,不然表演的時候總不能來來去去就彈那兩首樂曲吧。如果家長再財大氣粗一點,大可以請人專門為箜篌量身定做一批作品,惠及更多的箜篌和音樂愛好者。
這位家長可能百密一疏,沒想到鋼琴之所以成為樂器之王,不單單因為它音域寬廣,強弱跳連隨心所欲,最重要的是因為有海量的為表現這種樂器的優點而寫的傑出作品。莫紮特,貝多芬,肖邦,李斯特,到拉赫瑪尼諾夫,都是他們那個時代最頂級的鋼琴家,自然而然地,他們會為自己最擅長的樂器寫下眾多獨奏或協奏的作品,以作自己演奏使用。
話說回來,一門樂器起死回生,還有普通人願意學,而不僅僅是小圈子裏麵研究的對象,絕對可喜可賀。
(二)
談起箜篌,就想起李賀的《李憑箜篌引》。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白凝雲頹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如果說這是描述音樂動聽的詩詞,我同意。但如果說這是描寫音樂的好詩,我就不敢苟同。
音樂是最能夠表現感情的內容和感情的強度的藝術形式。 但這首詩熱熱鬧鬧寫了一堆,我們都搞不清作者聽到的音樂是喜是悲,或喜或悲,或者先喜後悲。內容不明,妄論強度。
寫音樂寫得最好的詩人,乃白居易,沒有之一。
看他的琵琶行,寫感情的內容,從“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誌”到“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最後是“淒淒不似向前聲。”寫強度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連強度的變化都寫的很細致“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一句此時無聲勝有聲,證明白對音樂的悟性,超過許多音樂家。Silence是音樂的獨特語言,一直到貝多芬,音樂家才在作品中運用樂句間或短或長的停頓表達感情,影響聽眾的情緒。文字就沒有辦法營造這種效果,難不成還得像有些小說裏麵寫的,此後刪除1000字。
讀琵琶行,完全可以根據文字複製出音樂。 可惜那時沒有樂評這種職業,不然白居易一定是一流的樂評人。也可惜中國的文人不屑於靜下心來研究如何用音樂表達感情,或掌控聽眾的情緒,而醉心於寫類似《李憑箜篌引》這種胡裏花俏的聽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