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

希望像讀唐詩宋詞那樣讀懂戲劇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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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青絲

(2021-09-19 00:50:03) 下一個

害怕衰老不是女性的專利,男士也免不了這個俗。

關於衰老這個命題,女版的代表作我想到施特勞斯的玫瑰騎士裏麵元帥夫人的唱段“時間是個奇怪的事物“,男版的我想到李白的將進酒。

近年有一檔為古詩詞配曲演唱的節目”經典詠流傳“,時不時去觀看,發現以音樂為切入口,可以發掘到一些以前讀詩的時候忽略掉的東西。

將進酒的開場很有氣勢,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我們正等著下一句同樣氣吞山河的豪言壯語,它卻來了突兀的逆轉,高堂明鏡悲白發,朝成青絲暮成雪。

這情緒兩極的頭兩句,為全詩的調子劃下了上下限,全詩的情緒都在這亢奮和低落之間來回波動。所以隻要把頭兩句的音樂寫好了,下麵就順理成章了。

為這首詩譜曲的歌網路上有幾個版本,大都隻表達一種情緒,顯然多數人跟我一樣,因為突兀,因為詩裏麵表達瀟灑豁達的句子太出彩,對第二句明明並列排在一起的存在選擇性的視而不見。鳳凰傳奇的版本算是比較顧及到兩種情緒的。

玫瑰騎士裏的元帥夫人同樣從明鏡裏的青絲想到時間的流逝,同樣相信人生得意須盡歡,同樣地敢於舍棄,但是麵對問題采取的態度,一個選擇節製,一個選擇放縱。

元帥夫人感到衰老的壓力首先源於她獨守空房,寂寞讓她把時間流逝的感覺無限放大,以至於夜深人靜的時候,起來停止所有的鍾表。其次是因為她雖剛三十出頭,本來很年輕,卻找了一個17歲的男爵小男朋友。他們兩個有真感情,不是簡單的春風一度,但元帥夫人想得明明白白,小鮮肉一旦遇上年輕美貌的女子,遲早會離自己而去,所以她拒絕小鮮肉的膩歪,堅持自己原來的生活節奏,上教堂,陪年邁的長輩吃飯,坐馬車在公園裏馳騁,用日常淡化對時間流逝的敏感。

至於李白,衰老的壓力來自覺得自己懷才不遇。 選擇放縱,代表他對衰老的焦慮比元帥夫人深。他的瀟灑不過用來掩飾他的焦慮, 不然他不會剛說完天生我才必有用,馬上就感概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他舍裘棄馬,不過為了買醉消愁。元帥夫人放下的是內心對衰老的恐懼和感情的糾葛,李白放下的隻有身外物,自己還留著焦慮和憂愁。

表現放縱,就不能有四平八穩的音樂。 所以歌曲的音域就不能太窄,節奏和強弱要多變,不然就不能反映出情緒的波動。 詩的情緒可以分為高,低,高,也頗適合流行歌曲分A和B段外加結尾這種套路。

詩開頭的第一句可以用一段向上的旋律線,一直要維持到不複回,第二句可以用向下的旋律線,從高處往回走,換上比較色彩低暗的小調,對比就自然形成了。鳳凰傳奇版本第一句隻跨越一個八度,而且旋律半路折回,沒一直往上走,這樣氣勢就泄掉了,第二樂句的結構與第一句同,這樣就隻有兩個平衡的樂句,沒辦法形成對比。而且這首詩有點頭重腳輕的感覺,精彩的句子集中在前麵,不妨把整首歌的最高和最低音都放在第一二句。

詩裏麵三個字的句子都比較不重要,如君不見,岑夫子,丹丘生,五花馬、千金裘,因為開頭的君不見拖得太長,一共7拍,後麵為了平衡和呼應,本來一拍一個三連音就可以打發掉的句子,也要像君不見那樣拖。

反觀最為意氣風發的幾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來,卻隻用一種速度,一個音符來表現。 而情緒失落的“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則唱得慷慨激昂。 我都要懷疑是否唱反了。

在元帥夫人的唱段裏麵,她首先跟她的小鮮肉談起她對時間的觀察,時間總是要溜走的,人對此很無能為力,意識到時間的存在是人痛苦的開始,元帥夫人沒有掩飾自己的焦慮,音樂蜿蜒曲折,不斷變化,時而低沉,時而激越,當她講到她試圖晚上停掉所有的鍾表,音樂突然變得平靜,樂句的音程變窄,背景是有規律的鍾聲,給人聽覺上對印象仿佛元帥夫人幻想著凝固時間,但鍾聲又暗指從未停止。

對於不可控的事情,元帥夫人采取節製的態度應對,take and hold, take and leave. 麵對男爵的信誓旦旦,她平靜的告訴他,明天,後天,你總會離開的。然後按部就班地過自己的日子。施特勞斯寫的音樂對應著這份克製。音樂置於演唱者的中音區,避開過高過低的音。 節奏舒緩有規律,音量未超過中強,音符僅限於2-4 個音符。

好不容易有一檔全部是原創音樂的節目,可在評委席裏竟沒有曲作者的一席之地,沒能讓聽眾有機會了解音樂是如果創作出來的,挺可惜。

Time is a strange thing
 
將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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