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音

所謂好聲音，不單是悅耳動聽，更難得是辨識度高。

女中音一向稀罕。 80年代的香港居然一口氣出了好幾個天後級的女中音，且風格各異。有兩位聲線比較接近，出道較早的淡定幽默，出道較後的形象百變。另兩位紅的程度稍遜，但風格更加突出，而且都有成為經典的代表作。

以中國傳統好嗓音甜，脆，圓，潤，水的標準，後兩位的聲音都有瑕疵。一個偏向暗啞，風騷的歌，她唱得生鬼俏皮，媚而不俗。 唱沉鬱悲涼的歌， 則令人悵然若失，不忍續聽，幾天不能自拔。另一位聲音過於濃稠，如膠似漆，我不大敢肯定她是女中音，她調門頗高，但實大聲洪，楞是唱岀了中音的感覺，歌聲沉雄剛健，不讓須眉。 她不但聲宏，還個高，讓我無數次想象她是否有一天會畫上花臉，手執馬鞭，化身為《空城計》裏麵的司馬懿，喊一句“坐在馬上傳將令，大小三軍聽分明“。

一直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這份飛來的耳福，直到有一天離開了粵語歌包圍的環境，才猛然意識到好的女中音全世界都稀罕。當時的國語歌壇，給我留下印象的女中音就隻有一個蔡琴。

某年回國，在家裏吃飯的時候不知怎的就談到了女中音。我隨便說了一句蔡琴不錯，誰知我老爸竟然回了一句：蔡琴算老幾？

我驚訝得停下吃飯，這是外婆稱讚的口德很好的女婿嗎，今天何故出此狂言啊？

那你說誰好？

我正以為要聽到關牧村或羅天嬋的名字，結果老爸再給我扔了一個炸彈：Tina Turner.

什麽，你住美國居然沒聽過TinaTurner的歌？

老爸馬上露出一臉的鄙夷，從他的私人珍藏裏扒拉出一張VCD。

一聽前奏，我的眼鏡片又碎了一地。搖滾！

Turner的嗓音很嘶啞，完全符合我對搖滾歌手的印象，令人震撼的是她與歌所展現的豪邁縱橫，一如MV中的野馬，與東方女中音的溫婉含蓄大相徑庭，她獨樹一幟兼鶴立雞群。

我啞口無言。老爸審美品味一向了得，除了刮目相看，外加肅然起敬，還能幹什麽呢。

麵對老爸難掩的得色，我心裏閃過一絲憤怒。今天我的孤陋寡聞，你也有一份功勞的，是誰當年在我好奇心最旺盛的時候，視流行音樂為洪水猛獸般嚴防死守的？音樂的舒適區一旦形成，人就需要作出努力才能跨越出去。

現在嘛，難道我還不明白你當初的小心思。你哪裏認為流行音樂是靡靡之音，還不是因為流行歌曲的歌詞多關乎情愛，你害怕女兒過早情竇初開，給你惹麻煩嗎？

我隨即詭異一笑。

”我心花怒放“是史上第一女諜Dalila誘惑Samson告訴她身上的秘密的時候唱的詠歎調，旋律非常優美，從小打第一次聽到就是我最愛的女中音詠歎調。雖然不懂法語，但並不妨礙我鸚鵡學舌，在洗碗和拖地的時候一本正經地用法語演唱這首歌曲。

出國之後才看到英文版的翻譯，發現其歌詞的大膽露骨，港台流行歌一比簡直是小菜一碟。

想到在老爸神經兮兮嚴防死守的日子裏，我居然隔三差五在他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唱了無數遍的“我像箭一樣的撲向你的懷抱”，就忍不住地暗爽。

Ah! réponds à ma tendresse!

Verse-moi, verse-moi l'ivresse! 

我愉快地哼著歌，開始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