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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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皮膏”原本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貌不驚人，才不出眾，家庭背景也不顯赫，鮮為人知。直到有一天，有人在學生食堂貼了個“告男同胞書”，告誡男生要提防像她這樣的陰險女生。她被描述為心懷鬼胎，為了抄作業，如橡皮膏一樣貼著班裏功課最好的男生，甚至佯裝談戀愛。可是現在要畢業了，不再需要做作業，便翻臉不認人了。”大家邊看邊笑，橡皮膏？抄作業？這是大學，不是小學，太幼稚了吧？
作者是一名老實男生，功課不錯，書呆子一個。從老實男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大家得知，該女生智力平平，念書費力，但生怕功課不好被人看不起，見老實男功課不錯，主動貼上，天天一起做作業，也就是“抄作業”。老實男挺高興的，以為女生喜歡他，便約她出去逛逛馬路、看看電影、吃吃小餛飩什麽的。這些當年男女戀愛的節目，女生每次都欣然接受，甚至還跟老實男勾肩搭背。
“勾肩搭背”，在那個年代，一定是感情不錯了，才做出的舉動。如此看來，橡皮膏確實在利用別人，而且有點不正經，誤導了老實男，玩弄了老實男的感情。告同胞書讓橡皮膏被人指指點點，一度抬不起頭來。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蘿卜”（“花心蘿卜”的簡稱）跟她談起了戀愛。為了顯示謙虛美德，蘿卜自封“係草”，而非“校草”，曾對校花、係花、屆花、班花大獻殷勤。蘿卜的優點是相貌討人喜歡，且甜言蜜語倒背如流，除此之外，很難找出其他優點。那陣子國門剛開，還在追趕香港的地攤時尚，蘿卜穿一件花裏胡哨的巧克力香檳衫，即咖啡色米色鑲嵌的外套，而非一般男生的藍色中山裝，整天在校園裏晃蕩吊膀子，給人的感覺是不靠譜，自然而然嚇跑了不少女生。
作為係草，蘿卜的交誼舞跳得不錯，富有節奏感，終於打動了一名班花舞伴的心。可是班花有自己的小算盤，去蘿卜家一視察，便打了退堂鼓。蘿卜一大家人擠在狹小的房子裏，班花家境也不怎麽樣，希冀借助婚姻提高生活質量，蘿卜家還不如她家呢。再說，蘿卜的老爸又是“十三點”，見到班花，迫不及待告訴她，他家是“四房合一子”，即他爸有四個兄弟，後代中卻隻有蘿卜一個男丁。言下之意是嫁給蘿卜，責任重大，需要生孫子。
或許因為是四房獨苗，蘿卜受到他爸的高度關注。一旦覺得蘿卜有可能辜負自己期望，他爸不是管教兒子，而是積極從外部找原因，常來學校打小報告，揭發給蘿卜造成不良影響的人。如某人叫蘿卜去喝酒，某人借給蘿卜看黃色畫報，某人引誘蘿卜叛國（即出國留學）等等之類。被誣告的男生氣不過，罵他老爸是“阿烏X”，（省去一字，兒童不宜），上海方言中指思路混亂、小家敗氣的男人。
蘿卜尋尋覓覓，拈花惹草，身邊常有似是而非的女友，最終卻顆粒無收。其實蘿卜也想借助自己的漂亮費斯（face），擠進較高的社會階層，所以對於家境普通的女生並不感興趣。畢業前夕，形單影隻的蘿卜不由向朋友哀歎：學校裏的好女生都被人挑走了，我隻能撿垃圾了。結果一撿，撿到了橡皮膏。橡皮膏還是有點價值的，其父是名小幹部，家裏有兩間屋子，一間可以做婚房。
俗話說，不是一路人，不進一家門，這二位喜結連理，四房合一子倒插到橡皮膏家。蘿卜他爸無可奈何，誰讓他家沒婚房呢？不久小兩口有了女兒，使得蘿卜爸對橡皮膏極度失望。而蘿卜那陣子活得也算風光，供職的單位小市民居多，沒見過世麵。蘿卜常把丈人掛在嘴邊，多少也算是幹部女婿了，不久竟被提拔成了部門小頭頭，掌管部門的財務權。蘿卜終於走上安家立業的康莊大道了。
盡管如此，蘿卜覺得住在女家有點憋屈，橡皮膏一家子一條心，合夥對付蘿卜，丈人丈母娘說話無味，子女不愛聽，就找蘿卜囉嗦；家裏買米買煤球拖地板洗被子的重活，從不派給兒子，全派給蘿卜去幹；蘿卜還要為女兒洗尿布。在女家，橡皮膏依舊是公主，蘿卜則像個仆人。
這時候興起了出國熱，蘿卜決定遠走高飛，逃離苦海，他和橡皮膏申請了語言學校。沒錢，蘿卜便去貪汙了一筆公款，隨後兩人雙飛出國了。一出國，遇到六四，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永久居住權。
蘿卜像似撿到了皮夾子，書不用念了，學費省下了，便用貪汙款開了一家小店。蘿卜很在乎形象，至少這樣，可以對外宣稱自己是老板了。橡皮膏的父母有遠見，覺得蘿卜就是個體戶，跟在華亭路擺攤差不多，小店老板娘這個位子委屈了女兒，勸她無論如何念個證書什麽的，找份比較體麵的工作。橡皮膏在國內學過財務，費了一番周折，找到了較為穩定的簿記員工作。所以啊，父母太重要了。蘿卜他爸這個境界，決定了蘿卜的格局。
蘿卜老爸得知兒子一家安定下來，再三督促他們再生個兒子。過了幾年，橡皮膏生了第二胎，又是女兒。在外謀生不易，兩口子決定到此為止。蘿卜老爸也隻好作罷，這四房合一子，是他家的末代男丁了。
蘿卜浮誇淺薄的個性，根本經營不好小店，小店掙紮了幾年，壽終正寢。多虧橡皮膏那份工作，還能勉強維持生活。雖說生活窘迫，夫妻關係不錯，蘿卜收起花心，全心全意拍太太馬屁，畢竟那是飯票。
然而，橡皮膏的軟飯不易吃，時刻提醒蘿卜出去賺錢。吃飯了，她把肉夾給女兒，自己不吃，蘿卜說：你吃啊，家裏的頂梁柱不能倒。橡皮膏把肉推給蘿卜：你才是家裏的頂梁柱，我是臨時的。蘿卜還好意思在家呆坐嗎？
不久蘿卜去華裔地產開發公司做推銷。這份工作挺適合他的，他喜歡穿得像模像樣，引人注目。雖然推銷時而需要低聲下氣，但隻要是女性客戶，蘿卜擅長扮演低聲下氣的角色。買房的不少是三四十歲的夫妻，隻要有機會跟女性獨處，蘿卜頻頻放電，語音語調格外溫柔性感，至於讚美女人，為女人開個門，披件衣服，拎個東西之類的，更是下意識行為。討女人喜歡是他的長項，遇到家裏是女人拿主意的，這樣的家庭在海外還不少，蘿卜的推銷挺有效。
為了推銷，他還聯係了校友朋友。遇到老同學，又以係草自大，有一次居然對一位女校友伸出鹹豬手，女校友憤然離去，從此跟他斷絕往來。由此可見，蘿卜這樣的，隻要有機會，就花心蕩漾，且毫無底線，缺乏起碼的羞恥之心。
橡皮膏有花心丈夫，也是倒黴。虧得蘿卜這樣的四房合一子，從小在寵溺中長大，並不明曉人心的複雜和險惡，故而他倒不陰險，其濫情行徑經常露出馬腳。而橡皮膏比蘿卜世故多了，善於操縱其心理，讓蘿卜時不時對妻女抱有點兒罪惡感。罪惡感使他變得慷慨，橡皮膏借此機會掌握了家裏的財政大權。
蘿卜半輩子忙於吊膀子，伸鹹豬手，搞曖昧，搞一夜情，直到老年，仍改不了色迷迷的本性。見到女人，情不自禁就會去挑逗一下。但無論他如何胡作非為，不過是一枚風箏，風箏線在橡皮膏手裏緊緊拽著。猛一看，風箏挺風光，飛來舞去，四處留情，飛得太遠了，做得太過分了，橡皮膏便收一收線。橡皮膏厲害，外圓內方，外鬆內緊，蘿卜絕非她對手。如此這般，兩人竟然把婚姻延續了下來。
眼下，蘿卜肥頭大耳，凸著個啤酒肚，哪有半點係草痕跡？沒人對他多看一眼，就算他甜言蜜語，女人不假思索把他歸為髒老頭一類。鹹豬手自然也不敢了，時代不同了，說不定會被抓到局子裏去。
蘿卜向朋友抱怨，在家沒有地位。他家的地位是這樣排列的：橡皮膏第一位，兩個女兒第二位，兩條狗第三位，他是第四位。人生很有意思，蘿卜以為自己撿垃圾，結果垃圾是個寶。出國的初衷是要改變家中地位，卻是多此一舉。奮鬥風流半世，始終沒擺脫仆人的地位。盡管如此，蘿卜是幸福的，有人需要他，三位女主人和兩條汪星人都離不開蘿卜的服務。
看到個笑話，恰似老年的蘿卜和橡皮膏。
A 70 year old man asked his wife: “Do you feel sad see me running after young girls?” The wife replied: “No, not at all. Even dogs chase cars they can’t drive!”
(70歲的老人問妻子:“看到我追年輕女孩，你感到難過嗎？”妻子回答:“不，一點也不。就連狗也會追它們開不了的車!”）
人一輩子為情所困，為情所擾，為情所傷，為情犯傻，為情荒唐。蘿卜花心情種，更是如此。這是人，是人生。說了幾個婚姻故事，雖然曆經曲折，當事人最後還是選擇在一起安度晚年。祝願他們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共享夕陽紅。
海風富於形象的表達太給力，啟動想象力的同時也把道理說清了，真是老練的文筆！
這個係列本身也讓我想起這句話：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原來“傳統美德”，用於婚姻中也挺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