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發小來電話,聽上去很是疲憊。
她母親98歲了,住在一家私人辦的養老院,養老院就在母親原來居住的小區裏。這個養老院非常實惠,兩人一間房,住宿、夥食、基本護理(幫助洗澡、洗腳、剪腳趾甲等個人衛生護理,也包括清理房間和洗衣服)、還有醫務人員定期來做簡單的體檢,一個月費用6千多。由於收費合理,又在上海成熟小區內,再加上離一家著名醫院不遠,因此需要排幾年隊才能入住。疫情開始後,有些老人怕感染,回家居住,終於有了空床位,發小的母親才得以入住。
老板是上海人,有點兒像居委會主任,潑辣能幹,處事為人一碼歸一碼,清清楚楚,上海人認可的做法,從而深得老上海的喜歡。養老院裏有好幾位百歲左右的上海阿婆,在裏邊一住十來年。這些阿婆精明能幹,個個都是“人精”,她們不占別人的便宜,也不讓別人占自己的便宜。正是這些阿婆的存在讓發小看好這家養老院,放心地把母親送了進去。
封城的時候,養老院不對外開放,發小不能去探望老母,隻能視頻電話。開放後,發小終於又能常去看母親了,每次總要帶一些母親愛吃的菜。養老院菜品有限,且都是大鍋飯,吃了一陣就厭了。
最近,發小發現母親的視力退化嚴重,因看不清楚,私人物品放得亂七八糟,因此,她每次去要幫助母親整理東西。母親自然盼望她能常常去,可是發小身體不好,去年做了手術,而且還患有焦慮症,事情一多,壓力一大,就心慌氣短,需要服藥才能鎮定下來。加之她住在浦東,而養老院在上海的西南邊,路上要一個多小時。發小剛過了70歲生日,隨著自己體力衰退,每次去看母親,成了一件大事。
這次發小來電話,說最近不能去看母親了,原因是她93歲的公公陽了。兩個多星期前,公公抱怨不舒服,家裏的全職保姆趕緊給發小的小姑子打電話,小姑子住得離公公較近,隔三岔五去探望,馬上把公公帶去醫院看急診。
醫院測試後,發現他核酸陽性,肺裏有炎症,所幸還不是大白肺,診斷為新冠肺炎,讓他每天上午去醫院打吊針,用的是一些抗炎藥和激素。於是每天一早保姆和小姑子推著輪椅帶公公去打吊針,一打一上午。因小姑子也69歲了,身體不好,發小的丈夫老方每天去醫院接替妹妹,讓她早點兒回家休息。
連打了十天,這十天因為公公患的是新冠,丈夫老方每天去陪公公,發小提心吊膽,生怕染上病毒,為此,她也不敢去看望老母,以防萬一。
十天後,公公感覺好一點了,就洗了個澡,結果馬上感覺又不好了。醫院檢查發現病情惡化了,什麽血壓血脂之類的一概不正常。在急診室打吊針,醫生每天在換,因此也沒有人好好為老人看病,僅僅是沿用前一天的治療方案,繼續打吊針。
老方和妹妹覺得這樣不行,得找個醫生全麵檢查一下,決定帶父親去看專家門診,可是掛不上號。國內辦任何事都要找熟人,他們東托西托,說好話,拍馬屁,費了一番周折,終於找到了一個醫生。
這位醫生也診斷公公是新冠肺炎,由於打了十天吊針沒有效果,那就住院治療吧。但是沒有床位,那怎麽辦呢?醫生幫著聯係到醫院的“周轉部”,裏邊都是暫時住不進醫院正規病房的病人,住在周轉部的病房裏,一個病房八個病人。這些病人也都托了熟人,通過關係,才得以住進擁擠的病房。
周轉部的醫生囑咐病人家屬全時陪護,便於聯係。如此一來,原來是每天陪半天,現在變成白天黑夜都需要陪護了。老方每天上“早班”,從早上六七點陪到下午,妹妹從下午陪到晚上,妹夫從晚上陪到半夜12點。為了照顧好父親,他們決定再請個護工。
上海醫院裏的護工,現在是“規範管理”了,一個病房一個護工,也就是說這位護工要管八個病人。給護工穿上了製服,跟管理護工的公司簽了合同,有明碼標價,照顧一個白天是100元,一個晚上是120元,24小時是260元,他們請了24小時的護工。這是一對八的照顧價,一對一的一定貴很多。
老方每天五點多鍾起床,六點坐首班地鐵趕往醫院,給父親準備早餐,然後等醫生來查房,之後伺候左右。因是八個人一間房,相當擁擠,病人家屬連坐的地方都沒有。71歲的老方戴著口罩手套,站得腿都腫了,每天累得半死。由於病房裏八個病人都是陽性,因此發小特別擔心老方感染。
至於醫生說要跟家屬聯係,聯係來聯係去全是關於用什麽藥。醫生建議用輝瑞,那是自費藥,3000元一盒。後來又說:你爸爸不好好吃飯,需要注射蛋白,當然也是自費,400多元一針,一天兩針。
虧得老方退休前賺了些錢,能負擔得起父親的自費藥物。他和妹妹擔心的是萬一自己也倒下了,誰來照顧老父?家裏的保姆似乎已感染上了新冠,怕交叉感染,讓她在家休息。妹妹自己不久前也陽過,除了發燒,全身紅疹,兩隻眼睛通通紅,剛痊愈不久,現在隻能硬撐著去服伺父親。老方生怕妹妹倒下,發小又怕老方垮掉,這無疑加重了發小的焦慮症。
發小哀歎,家裏隻要有一個人生病,全家就不得安寧了。可是大家都到了老年,生病在所難免,估計老年生活總是跟醫院有關,難怪有人說,最大的幸福就是沒有親人在牢房和病房。
上海現在是老齡社會,六七十歲的老人照顧更老的老人。要是半死半活撐到100多歲,需要80多歲病怏怏的子女來照顧,這樣的長壽是福音還是詛咒?
回想起90年代,朋友突發心髒病,40多歲去世了。我搜腸刮肚,想找幾句話安慰他母親,終於發現了一段話:人生不在長短,而在活得是否精彩。從而給他母親寫信,短詩雖短,卻可以精彩。
活到一定的年齡,算是悟透了人生道理。現在,我再無興趣去讀拖拖拉拉、無事生非、拖泥帶水的長篇小說,因為那讓我聯想到的是苟活、殘喘、硬撐、掙紮。但是,人生是蹩腳的長篇小說還是精彩的短詩,都不在人的控製內,一切得看天意。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浪費腦筋?還是去看看日落的海邊景色吧。
這是我們這代人的共業。
想也想不清楚,還是學你照片中的海豹吧,先舒舒服服躺平展了。
很久以前聽過一句話,不肯定有沒有記錯:“愛和死是文學永恒的主題”。
苟活、殘喘、硬撐、掙紮,有時也能迸發出令人動容的詩。
像“The Last Rose of Summer”,她的同伴都已凋零、謝去,隻有她獨自緬懷過去的時光。
倒數第4段讀得心裏沒縫。也忽然覺得,俺娘在新冠爆發前猝然離世(以她當時的病況不至於那麽快離開),是冥冥之中對我的顧念、開釋乃至解救。疫情猖獗這幾年,眼見許多同輩發小,都因父母活在病痛與病毒的雙重威脅中,而揪心擔憂無所適從,竟然把我於荒蕪中的追思與想念,凸顯成了去牽掛的幸福了。
又是一篇發人深省的好文。也許能讓我們抵抗“雨雪霏霏”末路的,隻有描繪“雨雪霏霏”的筆!
想起阿娘一句話,“活活的健些,走走的快些”,很是有道理。
海風老師睿智,跟讀這兩篇的,思考一下,是有啟發。
老人養老也是智慧,處理不好,有錢有房有孩子也不一定老有所依。
我也想過相關的問題。
在美國,有特殊天分的人可以成為職業運動員或歌手,掙的錢比總統多百倍。對沒有特殊天分當職業運動員或歌手的普通人,掙錢最多的職業就是律師和醫生。
為什麽呢?
因為人們在要進牢房的時候,或者要病死的時候,就覺得錢沒那麽重要了,花多少錢不死都值得。
我寧願把它改成“人生既要看長短,也要看活得是否精彩,也要看死得是否痛快。”
Live Well, Die Well.
我覺得隻要活過了所在國家人口的 Life expectancy,就可以得C,自己和家人都沒必要傷心。不拿100歲做標準,而是拿人口平均值做標準,更有助於心理健康。就像倒股票,隻要能 beat S&P500,就應該祝賀自己。非要和 Warren Buffett 比,是無益的煩惱。
活得精彩,碰到愛的人,那人也愛回來,學了喜歡的專業,做了喜歡的工作,得到同事的認同,那應該得B,走過驕傲的一生。
同樣是活90歲,最後的10年怎麽活過來,現在也應該作為一個評分標準。是化療,放療,手術,動不了,每天要別人換 diaper 10 年? 還是周遊世界,每日健走 10 年,到最後一天死在睡夢裏?還如果是後者,那應該得A。
日落的海邊景色被海風照的真好看。
生命有始終,如何過好晚年是要好好考慮
海風好文!
國內老人不易,美國的老人也很艱難。我去朋友家玩兒,看到她忙忙叨叨地做了一堆格式飯菜,又拿出一堆container分類裝起飯菜,就問她這是幹嘛?她說,她的農場邊上有一戶獨居老人,原先一直依賴meals on wheel,但是近幾年飯菜給的越給越少,老人吃不飽,所以她每次去農場,都要給老人帶上起碼一周的飯菜,讓老人吃飽。現在她賣掉農場,不會再去了,不知那位老人怎麽樣了。
國內有個朋友的公公接近植物人的狀態,多年來老伴和兒子都要貼身照顧,老伴兒的年紀越來越大,精神和體力越來越不濟,兒子為此辭了工作,一家人經濟拮據,僅靠老頭兒一人的退休費活著,我朋友雖然嫁進了這個家,但從沒跟這個公公真正意義上交流過,而且他們一家生活在別的城市,因此談不上什麽親情。但為了丈夫的家人,她不得不努力掙錢,有點錢就要先給他們,自己的小家經常為錢的問題爭吵不斷。
類似的問題這一年聽到很多,我想如果自己很難受,還要連累家人的長壽真的是一種災難,至少我本人不想要這樣的長壽。
同意王妃:活得再長也要走,所以不該追求長壽,應該追求活著的質量!
海邊的景色真是無敵,攝影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