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伯克利前,麥蕾寧給瑞克打了電話。放下電話,她笑著說:瑞克同誌正在急切盼望跟中國同誌見麵。同誌?原來瑞克是美共黨員,看來他誤以為我是中共黨員了。
對於這樣的誤解,我已經習以為常。剛到學校的第一天,有個美國同學很緊張地問我:你真的是從紅色中國來的嗎?我說:是啊。他很小心客氣地跟我打了招呼,就坐到教室的另一邊去了。下課以後,幾位同學來向我道歉,說那個同學不該用“紅色中國”這個字眼,搞得我一頭霧水。後來才知道,紅色中國(也許是“赤色”)含有敵意,早就被與時俱進的國際問題專家嗤之以鼻了。他們指出,簡單粗暴地把一個國家的人民一概貼上紅色標簽,是非常錯誤的(這可能是那個小圈子裏的“政治正確”吧)。在其他的場合,不止一人問我是不是黨員,他們以為紅色中國的每個公民都入了黨。不少人搞不清紅軍和紅衛兵來自兩個年代,以為中國老百姓都戴著紅袖章,帽子上有紅五星,還揣著黨證。
麥蕾寧把車停在一幢陳舊的兩層大房子前,從裏邊走出來一名青年。他與麥蕾寧擁抱,互吻雙頰,對我比較拘謹,握了握手。瑞克高大俊朗,明亮聰慧的大眼睛,筆直的高鼻梁,儀表堂堂,舉止儒雅。他一邊摟一個,帶我們上樓,樓梯雖然寬大,三個人平行有點兒困難,我們嘻嘻哈哈擠了上去。
一進他房間,我就征住了,四麵牆上掛滿了黑白的大幅曆史照片,工人舉著標語牌在街頭、廠門口、碼頭、工地,標語牌上寫著:罷工!平等!我們要正義!他的床頭掛了一條橫幅:別越過糾察線!(意思是,在罷工期間,越過糾察線去複工的,就是叛徒)。
瑞克指著照片一一介紹,二十年代在紐約、三十年代在芝加哥、馬德裏、華沙、米蘭、盧森堡……這些老照片把聽聞多年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活生生地推到我的眼前。工人運動,如火如荼,工人們冷峻的眼神、堅定的態度、對權利和尊嚴的索求,震動了我。我呆立在屋子中央,猶如置身於一部曆史電影之中。
等我回過神來,聽到麥蕾寧說:這樣布置臥室,很有新意。
我不由暗思,這些照片傳遞的都是激烈的情緒,衝突、憤慨、抗爭、犧牲。這樣的氣場,太過猛烈,會不會影響睡眠?瑞克說說笑笑,輕鬆陽光,這是因為他的神經比較強韌嗎?
瑞克提議帶我們出去走走。離校園不遠,有一片空地,有點兒綠化,一大部分裸露著瀝青的地麵,空地裏坐著幾名流浪漢。據瑞克介紹,這是伯克利最有名的人民公園。
六十年代末,加州大學購買了這塊土地準備蓋學生宿舍和停車場,但由於後續資金不足,宿舍樓遲遲沒有動工。這塊土地逐漸成為一個免費的公共場所,有人提議在這裏建一個公園。為了這塊土地的使用,1969年爆發了震驚全國的伯克利流血衝突。警察封鎖了這塊土地,禁止閑人入內,引起學生和當地民眾的不滿,當抗議人群逼近那塊土地的時候,警察用高壓龍頭、瓦斯和鉛彈驅趕人群,一名學生不幸中彈身亡,另一名工匠被鉛彈打瞎了雙眼,憤怒的抗議者點燃了一輛警車。之後,當時的加州州長裏根動用了國民衛隊,在伯克利實行戒嚴,為了防止學生聚會抗議,在全城撒放空氣催淚彈。值得一提的是,同樣的催淚彈曾被用來攻擊越共。這引起了當地民眾的強烈憤怒,伯克利十萬居民中有三萬上街抗議。瑞克的介紹,聲情並茂,他指著公園附近學生被槍殺的一幅壁畫,痛斥政府對學生動用暴力。
伯克利爆發大型抗議的時候,中國正經曆浩劫,那時閉關鎖國,我對美國的這段曆史了解甚微。瑞克抓緊時間替我補課,向我介紹了具有影響力的激進組織和個人,如黑豹黨、辛比昂尼斯解放軍(SLA)、反暴力學生聯會(SNCC)、民主社會學生組織SDS)、阿根廷的革命領袖格瓦拉。看得出來,瑞克在課堂上一定頗受歡迎,他的介紹簡明扼要,有條有理,使我對美國六十年代爭取民權,反對越戰的運動略知一二。
然而,我對瑞克的良好印象不久發生了改變。
(未完待續)
伯克利的人民公園現在是流浪者之園了。
海風生動有趣的文筆勾畫出來的瑞克與麥蕾寧,就不是抽象的理論觀念,而是活生生的人物形象。急不可耐等待下文
如果我臥室貼那麽一幅畫,肯定影響睡眠。嗬嗬。。。
我們周末常常去散步的河邊,也住著一些流浪漢。以前上野公園裏也住了很多,
流浪漢,後來不知道被驅逐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