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插隊的村莊在黑龍江邊,那一段江麵較寬,隔江是個軍營。隔著寬闊的江麵眺望,緊貼江岸的是濃密的植被,看不到任何建築。有人說,偶爾對岸的灌木叢和野草之間,人影時隱時現,我卻是從未見過。
我們村裏,有不少二毛子,當地人管俄國人叫老毛子,老毛子和中國人通婚,後代就是二毛子。村裏的黨支書是二毛子,支書的父親沒了,老毛子母親還在,深居簡出。有人去支書家,見過老太太,白白淨淨,舉止文雅,沉默寡言,全然不像村裏咋咋唬唬的東北農村老娘們。據說她一家人,十月革命後,流落到西伯利亞,最後不知為何,把她一人留在了我們村。我那時年少,又自顧不暇,回首靜思,三言兩語的人生梗概,埋藏了厚重的辛酸悲傷。
支書是實打實的貧農,沒有兄弟,沒有本家,在村裏勢單力薄,但是為人厚道公正,從不卷入家族之爭,公社就任命他做了支書。支書高鼻子大眼睛,長得很端正,那會兒也就三十來歲,和眾鄉親一樣,黑襖黑褲,顯老,在我們眼裏是上了年紀的大叔。
還有個二毛子老光棍,年輕時虎背熊腰,那時四十上下,瘦了,骨骼格外大,村裏不分老少都叫他“老麅子”。老麅子的家,一棟小小的木楞房,外牆上糊著黃旯旯的泥巴,小院的籬笆歪歪斜斜的,日子過得挺寒磣。有天路過他家的小院,一位骨骼也很大的老太太,駝著背,一身黑,在院裏抽煙,嚇了我一跳,趕緊招呼了一聲“大娘”,她一言不發,抬頭漠然地看了我一眼。這是我在村裏見過的唯一的老毛子。
1969年中蘇在珍寶島交火,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邊疆地帶準備跟老毛子打仗。我們村裏的年輕人自然而然都成了民兵,年輕力壯的男青年是武裝民兵,剩下的都是普通民兵。槍支有限,二三十條不知哪個年月留下的步槍,武裝民兵今天你扛,明天我扛。
步槍上了亮閃閃的刺刀,幾個男知青扛著,並排齊步走在村中的大道上,神氣威風,不可一世。女生有時為了照相,也會打破男女生之間不說話的慣例,借幾枝槍來,做做道具,擺擺姿勢。
武裝民兵比較辛苦,幹完農活練刺殺,夜裏輪流去江邊巡邏。有一陣,普通民兵也參加了巡邏,分上半夜下半夜兩班,每班兩個武裝民兵帶兩個普通民兵。半夜時分,我們睡眼朦朧,從熱炕上爬起來,穿上笨重的棉衣褲,戴上鑲有兔毛皮的棉帽子,跟著男生,哆哆嗦嗦,在江邊轉悠,他們扛著槍走在前頭,我們手無寸鐵跟在後頭。沉睡的村莊一片寂靜,隻聽到雪地上哢嚓哢嚓的腳步聲,還有兩岸傳來的零星狗叫聲。
一個黑夜,呼叫聲打破了沉寂,“鬼子進村了!鬼子進村了!”值班的武裝民兵,操起槍衝了出去。大道上,孤零零的一個人,用棒子敲打著臉盆,邊走邊喊,是一個上海知青,腦筋突然出了毛病。我們宿舍離大道,中間隔了一排房,二十多人,個個沉睡夢中。虧得是虛驚一場,如果真是老毛子偷襲,我們全完了。那名知青,不幾天被送回了上海,據說回去後不久,恢複了正常,被安排到裏弄生產組燙手帕去了。
歲月靜靜地流淌,兩岸相安無事。一年裏有半年以上的時間,我們與白雪為伴。入冬,黑龍江成了寬大平坦的冰雪之路,我們這一側,人們自由地縱橫於江麵,小學校的男老師,穿上了冰刀鞋;馬老板甩著響鞭,趕著爬犁;村童你推我拉,滑著雪橇;男人在結了冰的江麵上打洞釣魚。對側的江麵冷冷清清,不見人影。
單調的生活,年齡的增長,我們的內心,更加迷茫。滔滔的黑龍江邊,撫慰我們的,是普希金的詩句: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裏須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我在黑龍江邊生活了四年,不少日子穿插著小小的驚喜和快樂。夏天,坐著小江輪去縣城,兩岸是未開發的處女地,茂密的小樹林、灌木叢、草叢子,綠色的大地連著藍色的河水,杳無人煙。
突然,船上有人叫起來:看,快來看,老毛子。河灘上,一個俄羅斯男人,白色的上衣,深色的長褲,獨自垂釣。一船人像看到了稀有動物,湧到一側船舷,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瞪著眼睛,好奇地看著一船騷動。後來不知誰起的頭,一船人和一個人開始不停地互相揮手。
“ 據說她一家人,十月革命後,流落到西伯利亞,最後不知為何,把她一人留在了我們村。我那時年少,又自顧不暇,回首靜思,三言兩語的人生梗概,埋藏了厚重的辛酸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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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進村了!鬼子進村了!”絕對是一個小聰明的“鬼子”。
東北三省我都去過,在遼寧時間最長。。
東北是個(三省的)簡稱,事實上:這三個地區的人大不一樣,或許是因為與我工作原因的緣故有關,我接觸的黑省的人比較多,我喜歡那裏的人,熱情,不說瞎話,直腸子、、、那時候出差就我一人,天馬行空,自由自在!我經常從北京乘166次列車直達牡丹江,有時候也乘17次列車先從北京到哈爾濱玩二天,然後再轉車去林區,中蘇邊境我去過,座山雕的威虎廳也去過、、、黑龍江是一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