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了然

坐擁兩岸,皆不相屬,看潮來潮往,記花開花落,嚐人情冷暖,憶往昔歲月,願此生安然
正文

鬼話連篇(二)

(2021-07-29 06:38:23) 下一個

好像以前說過,從大學第一節體育課突然暈倒開始,後麵好幾年,說暈就暈,頻繁倒地。但都是軟癱,二十多次,居然從來沒有傷到過自己。可見老天爺真的隻是開了個玩笑,裝裝樣子嚇唬嚇唬人罷了。

第一次體育課是體能測試,正在跑60米,跑到一半,沒有一點預兆,突然眼前一黑就倒下去了,聽見體育老師嚇到發顫的聲音在喊,快來人啊,快來人!被她掐人中掐睜開了眼。

後來的很多次,多少有些原因,比如餓著,病著等等,也有些沒有什麽誘因的,但前兆比較明顯,也可能是熟能生巧,知道自己要暈了,能有個坐下去的緩衝時間。

那次在老師課堂上暈倒,其實是最後一次,之後這麽多年到現在,沒再實質性的暈過去不省人事了,雖然偶爾還是會有體位性眩暈的感覺。最常見的是蹲著或坐著後站起來眼前有點發黑,閉一下眼很快就好了,下次記得用更慢的速度起來。

是在觀摩手術時暈過去的,沒有什麽前兆,也沒有什麽不舒服。

觀摩手術是在手術室的樓上,地板中央在手術台的正上方大錐體型的玻璃裝置貫通上下兩層,我們第一圈圍蹲在玻璃體的邊緣,後麵一圈站著。我就那樣不聲不響地倒了下去,還是被掐醒的。

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觀摩室牆角的空床上,暈倒後發生了什麽不知道,不像第一次那樣還能聽到周圍亂糟糟的嘈雜。

老師給我大致檢查了一下,說不是暈血,然後無比憐憫地看著我說,你這孩子該怎麽辦啊,估計活不到畢業。

那時應該是大三上學期,剛開始專業課。我之前有一直在附院門診做檢查和治療,檢查就直是血壓和血糖低,看專家門診拿處方(同情號,免費)回學院衛生科(他們給老師、家屬和學生看病煎藥發藥,那時學生隻付百分之二十的醫藥費),每天課間去取煎好的湯藥。

吃了一段時間,沒有改善,專家老師說不應該呀,眉頭不展,我猜是衛生科那邊出了問題,清湯寡水的,很明顯至少沒有給我處方中的阿膠。不知道該怎麽對專家老師說我的猜想,後來就不敢去看她了,也就不再吃藥。

很多老師建議我休學,不想嚇著父母,也不知道回去了該怎麽打發時間,反正學業也不太難,不舒服了或想溜出去玩了就請一兩天假,衛生科那裏的老師都知道我的情況,開病假條從來都不是問題,每個學期的考試都能過,還可以順便拿個三等獎學金的,休學實在沒有必要,日子就那樣過著。

還有老師悄悄提醒我以後可千萬不能告訴男朋友我有這個毛病,要不然難得嫁出去,我想我都盛名在外了,我說不說關係不大,想知道的都能知道,就連高中畢業後就沒再聯係過的同學突然有一天在大街上遇到了,第一句話就是問我到底是什麽毛病,然後偶爾聽到同寢室裏的姐妹們給了我一個外號,背後談到我相互之間就隻說是那個藥罐子怎麽怎麽的……????

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慢慢習慣了獨來獨往。

老師是唯一一個明確告訴我大限的人,雖然我自己感覺不到任何死亡的威脅。很多年以後,當我真的感到自己大限將至的時候,身體的各個部位都會時刻提醒你死亡來臨的消息,一覽無餘,所以很多人臨終前都會說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不是沒有理由的。

而由於暈倒,我隻有一次和死神擦肩而過的經曆,並沒有接到過通知。

那次是倒在了任家路的大馬路邊上,現在是和平花園前的車站,是周末,在學校發燒了,回家的路上路過九醫院,那時父母住在白玉山,比較偏,怕自己倒在了哪個角落沒人知道就西皮了,中途下車想去找哥(他那時在九醫院上班)然後一起回家。可那天他不在,出來走到和平公園前的車站等車,準備坐一站到紅鋼城三中找弟弟一起回家(他那時讀高中)。

在車站沒站一會兒,就知道自己不行了要倒,習慣性地往地上坐去,沒感到坐上了地麵,鏡頭一換,看到自己直直地立著往黑黝黝的天上去,飛的感覺,雖然沒有翅膀,身體兩旁是點點閃閃的金光,從上穹直瀉下來,自己無比輕盈,無比歡喜,正飛得高興,感覺有人拽住了自己的一邊的腳脖子(記不得是哪隻了),想掙脫,低頭去看是誰在拽自己,就睜開了眼,周圍的場景回到了車站,一大群人圍著我,我還是被掐人中掐醒的。

睜開眼的那一刻很難受,輕盈的飛天沒有了,胸腔被重重地壓著的感覺,很有些憋悶。但很快就緩解了。

施救的是武漢二師的兩個男生,兩個人輪流掐,不知道他們掐了多久,看他倆的神情,估計他們累得夠嗆也嚇得不輕。

他們送我去了三中,把我交到我弟弟手上就回家了。在這裏拜謝兩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我想人們所說的靈魂出竅,大抵如此吧。

雖然觀摩台那次以後就沒有再暈倒了,但身體確實有些混亂了,最明顯的是大姨媽,不是崩,就是漏,要麽好幾個月不來,要麽一個月來兩三次,叫人淩亂。哥哥親自熬了十全大補膏給我,大姨媽規律了些,人也像吹氣球一樣鼓了起來。剛二十出頭,哪受得了那個胖啊,寧願死也不要胖的年紀,況且壓根沒感到自己要死,就不再吃藥,一直由著身體鬧,懶得管。

這樣就晃到了大四結束,期末考試完,大家都在準備實習的事。

突然就說老師住院了,前一天還看到他在附院骨科上班,好好的,班裏還在討論派代表去病房看望,那邊就有消息說是亞急性肝壞死,進了傳染病房搶救在,沒幾天人就沒了。

沒有人能理解那幾天我的惶恐和不安。兩個月前一位師兄的離世很多人都認為和我有關,我自己也覺得是,因為最後一次見到他,我說了句很難聽的話。(這事以後再寫,更離奇)但對老師我從來都隻有尊敬,沒有過一絲絲的惡意哪怕是怨恨或埋怨。我問老天爺,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但沒有回答。

那位離世的師兄高我們一屆,畢業時就被保送為老師的研究生。有一些知道一些情節的人說是徒弟帶走了師傅,沒有當麵說給我聽的是我催走了徒弟;當年老師是當著全班的人給我下的診斷的,很明顯的,有些同學開始盡量避開我,估計最主要的是怕我給他們帶來黴運,很自然的,我成為了一個不吉利的災星,更多的人離得我更遠了,好在我自己在這件事上不虧心,給他守靈的最後一晚輪到我去陪師母,我就去了,沒感到一點害怕。

係裏給他開的追悼會,聽說附院學院兩邊還有些微詞,班裏的幾個男同學帶著做手術用的手套抬的棺木。

老師生前在學院的一棟員工宿舍樓裏有一間休息室,花圈都放在那棟樓前,他家在漢口,晚上隻有師母一人守在學院,就住在他那間休息室裏,孩子們晚上都回家了,白天再過來,我們班七個女生兩兩輪班晚上陪師母,她們低低地商量著,我裝作不知道,一個人進進出出。沒有懸念,通知我最後一天輪到我,一個人,落單了。

我被安排在門邊的一張單人床上,想來是臨時搭起來的,好在是夏天,也簡單。去了才知道為什麽宿舍裏大家今晚都那麽早就睡下了。一個小單人床擠兩個,肯定睡不好。我暗自慶幸好在我是一個人。

老師的休息室在一樓,進大樓左手邊是公用的洗手間,右手邊走廊的另一邊第二間就是他的房間。

陪師母聊了一會兒天,再陪她在我們宿舍樓前的籃球場上散了一下步,上樓(四樓)拿了我的開水瓶給師母(她的開水用完了,忘記打了),躡手躡腳地進出宿舍,都熄燈了,開了門有月光(女生樓是大房間,開放式的,房間前是走廊,男生進出一目了然,可能更便於管理),看得很清楚,沒有弄出聲響,悄無聲息地就下樓了。

回去就準備睡覺了,先去了一下洗手間,才知道洗手間的燈不亮,月光撒進來,還有一些微風。我抬頭看了下月亮,暗暗問,老師,在那邊還好嗎?心底異常平靜,幾天來的惶恐不安早沒了。

師母的床在房間裏麵,也是個單人床,靠著窗,對著我的床。放下床帳,道了晚安,師母就拉熄了燈。

睡得正香,感覺有人一隻大手在我腰骶部拍了一下,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夢,不想睜眼,就聽到對麵的師母驚呼了一下,喊我的名字,我趕緊應了她一聲,她就把燈拉亮了。

不想再嚇著她,她問我還好嗎,我說很好呀,她說那就睡吧,我說好,趁她拉滅燈之前迅速看了一下房間,什麽特殊的也沒看到,但腰間的溫熱還在。翻過身,想著師母肯定也感覺到了什麽,隻是沒有告訴我而已。她的聲音裏很明顯有一絲驚恐,然後就熟睡了過去,師母那夜又經曆了什麽,後來睡沒睡著,不得而知。

那夜之後,大姨媽立馬規規矩矩了,多年來的其他各種病痛也都煙消雲散,更讓我確定那個晚上老師確實回來過,送了我餘生。

第一次寫下這段經曆時是十五年前了,在Canterbury,當時最後有一段文字:

寫完這段文字,門被風吹開,在這異國的冬天。風柔柔地拂過,些許的涼意中一絲意想不到的溫暖和柔和,像很多年前遊(流)過我雙腿間的流水。

如是教授(老師)有靈,他會聽到我說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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