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長島人
醫生走後,運霞把博平叫到身邊說:“我估計在醫院裏還要
待上若幹天,出院後我想直飛中國。博平,你正在修幾門關
鍵課程,還是趕快回學校上課吧!醫院的護理工作做得很
好,不需要陪人,而我想交代你的事情這兩天都和你講了,
你和台叔叔一塊回戴維斯,按我的要求幫我把銀行和其他財
物處理好,然後立馬回北卡洛裏納州去。” 看到博平點
頭同意後,她轉過頭來對我說:“老台,估計你不必延期兩個
月了,既然你答應送我回國,那就請你回戴維斯後趕緊做好
回國準備:一是預訂我倆回國的機票,具體哪天能出院我過一
兩天會告訴你的,二是幫我購買可以免稅的家用電器,你買
什麽,我就買什麽,錢我讓博平交給你,三是把我的書整理
好郵寄到上海去,把我的衣服給我帶來。對你的感激話我就
不說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運霞說完後,眼睛不由得紅了。博平見狀,撲到母親身
邊,抱著她哽咽地說:“媽,別催我走,我還是陪你幾天,送
你上飛機吧!”
運霞生氣地把博平推開:“你別讓我生氣好不好?趕緊去
戴維斯辦好我交代的事,然後回學校去。如果你再要來舊金
山分校醫院,我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可能是覺得話說得太重了,運霞又溫和地對兒子說:“好
兒子,聽媽的話,你我又不是生離死別,我回國進行中西醫
結合治療,效果絕對比這裏好。一年後你的主要課程修完
了,你還可以回國看我的。你相信你媽媽可以活得更長更久
嗎?”
博平再度哽咽:“媽,我相信、相信,你一定會好的。那
我就和台叔叔回戴維斯了,你一路保重啊!”
於是,母子倆深情擁抱在一起,看到這個場麵,我和王先
生都流出了眼淚。
唯獨運霞沒哭,她把千種柔情化成了一絲微笑,那一刻
是如此之聖潔和悲壯,令我無比地感動!
我和博平回到戴維斯辦完了運霞提出的幾件事後,博平
就坐當晚的長途班車回北卡,我送他到汽車站,看著“灰
狗”大客車緩緩離去,想到博平與母親的生離死別,心裏很
不是滋味。
回家後我開始趕工作,在延留美國期間,導師安排我寫一
章書稿作為他要出的新書的一部分,本來我計劃用一個月時
間完成,現在必須提前了。
第二天接到運霞的電話,醫院還要給她做十天的術後治療
和護理,讓我預訂十天後的機票。訂好機票後,我拚命趕任
務,好在這一章要寫的內容是我在美國寫成的論文,不需要
再找多少資料了,我連續寫了六天,終於把終稿交給了導
師。
完成任務後我急忙帶著運霞的衣箱到了舊金山分校醫院。
運霞的臉色很蒼白,但精神依然不錯。她見了我如見親人,
十分高興。她告訴我劉先生已經聯係好上海的醫院病床,回
到上海就可以住進去,看來她對回國治療還抱有希望。
我快離開時她告訴我,這兩天不要來醫院了,乘飛機那天
她表哥會送她到機場,我們在舊金山機場集合就是。她還要
我向戴維斯教會和中國留學生聯誼會的朋友們表示感謝。
我回到戴維斯後,一一打電話向兩年來結交的留學生朋友
們道別並轉達了運霞的謝意,又參加了最後一次教堂禮拜。
教會專門為運霞姐妹作了禱告,祈求上帝保佑運霞平安,肅
穆、真誠的禱告儀式讓我感動不已。
一切回國準備都做好了,10月20日,我告別了學習生活
兩年的戴維斯市來到舊金山,再輾轉到達國際機場。
我在舊金山機場約定的地方等候運霞,沒多久就看見王先
生攙著運霞過來,我找到一個坐處讓運霞休息,然後和王先
生一起辦理了我和運霞的登機手續,托運了行李,然後讓運
霞坐上行李車將她推到安檢口,我們與王先生道別後就辦理
安檢和出境手續進入候機室,我將運霞患病的情況告訴了機
場服務人員,他們允許我推著運霞登上了飛機。
飛機上的空姐得知運霞的情況後,馬上從行李車上扶起運
霞,送她到座位上,因為飛機很大,乘客未滿,空姐們熱心
地幫運霞騰出了三個連在一起的座位,找來了枕頭和毯子,
讓她舒服地躺下。同時安排我坐在旁邊的座位上以便照顧
她。
我向空姐們千恩萬謝,也向騰出座位的乘客們表示了感
謝。
曆時13個小時的遠洋飛行開始了,我坐在運霞旁邊細聲
細語地和她講這講那,她則靜靜地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
話。當我發覺她有些倦意,就讓她睡覺;空姐給乘客派飯時
就扶她起來用餐。一路上,運霞不時露出笑容,似乎在享受
著我的溫存和嗬護。
飛機跨越太平洋後,繞道到日本東京的成田機場停留半小
時。也許是意識到我倆很快要分別了,運霞的話突然多了起
來。她主動和我講起她的童年,她的奮鬥,甚至她從不會與
外人道的私密,我幾次打斷她的話要她休息都沒奏效,直到
她累得說不出話來才止。
我心痛地問她:“你這是怎麽啦?怎麽這樣不顧自己的身
體?”
運霞緩過氣來後,望著我輕輕地說:“老台,我們這一
別,就再也見不到了,這一年多的友好相處,讓我舍不得離
開你了!”說完,她的眼淚雙流。
我強忍著眼淚對她說:“運霞你別這樣說,你的病會好起
來的,我們還可以見麵的!”
運霞搖搖頭說“我很清楚我的病治不好了,也許苟延殘
喘還可以活上一兩年。但會越來越沒有人樣,所以我不許你
來上海看我,連信也要少寫。我想在你的心目中永遠留下一
個好的形象。”
我遲疑了一會兒答應了她,但眼淚忍不住嘩嘩流了出來。
兩人擦幹眼淚靜默良久,躺著的運霞突然招手讓我俯身靠
近她,她貼近我的耳朵說:“老台,親親我吧!,就當是你對
我的祝福。”
運霞的這個要求我無法拒絕,於是我深情地親吻了她。她
抱著我,兩人的眼淚流到了一起。
上海機場到了,我攙扶運霞下了飛機,又找來一輛行李車
把她推到出口,看見外麵有老少兩個男子帶著一副擔架車,
我連忙喊道:“是劉教授嗎?古運霞老師在這裏。”劉教授父
子趕緊推著擔架車過來,我不能出去。就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扶著運霞躺上擔架,然後一家三口揮手與我道別。
我返身回到飛機上,在去北京的途中一路念叨著“永別
了,運霞!永別了,好鄰居!……!”
回國一年多後的一天,我接到一封下寫“上海機械學院劉
緘”的信,心中不免一陣緊張,因為我幾乎半年多沒收到上
海機械學院寄來的書信了。
剛回國那半年,我和運霞按照約定每個月用英文通一次
信,後來運霞說她不能給我寫信了,還要求我不要再給她去
信,我猜她的病情可能變得十分嚴重,不敢再去打擾她,隻
好在心裏默默祈禱她平安。
我雙手顫抖著撕開信封,發現是運霞小兒子寫來的信:
“台叔叔,您好!
我是古運霞的兒子劉學平,現在告訴您一個不幸的消息,
我的母親回國後一直頑強地與疾病抗爭,但終於不敵病魔,
於今年11月13日去世。她逝世前我哥哥回國來見了最後一
麵,現在哥哥已經返回美國學校了。
母親臨終前要我們寫封信與您道別,因為我父親正在申請
辦理去美國做訪問學者的手續,我也在申請去美國學校讀
書,拖延了十多天,今天才寫這封信給您,請您諒解!
台叔叔,我母親和我在一起時曾多次談到您,說您學習刻
苦、待人誠懇,是個德才兼備的優秀人才,要我向您學習。
我一定按照母親的要求,學習您的榜樣,做一個社會有用的
人材。
您在美國期間細心照顧和幫助我母親,對此,我們全家表
示衷心的感謝!
順祝
冬安
學平敬上
1988年11月27日”
盡管我知道早晚會接到這樣的信,但我讀完信後,還是心
痛欲裂,立刻離家走到瀏陽河邊,對著水麵大喊:“運霞,
運霞,你怎麽就走了!你怎麽不讓我去看看你?怎麽不讓我
去送送你?我對不起你啊!”喊了一陣後,我嚎啕大哭!
十年後,我到上海出差時,抽空去上海機械學院打聽運霞
老公的情況,確知劉教授父子都去美國了,運霞的墓地已無
從打聽,我失望地回到市內,輾轉來到外灘,買了一束花,
對著黃浦江流淚細語:“運霞,我看你來了!”然後摘下一
片片花瓣丟到水裏。
謝謝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