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芬啊,不是姐不疼你,”妞妞媽揪著小嬸的衣袖哀求道,“妞妞明年上小學,學校和這隻隔一條馬路。不是俺們非賴在新房不走,老屋離學校太遠了,我現在每天一早要上班,沒法送妞妞去學校。你們再安心等上幾年好吧?等她……”
“廢話!就你有孩子嗎?”晴芬嫌棄地推開妞妞媽,摸著自己水紅色喬其紗襯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再過幾個月俺家寶寶也要出生了,搞不好還是個男娃。老屋那麽擠,俺家是三口人,你家現在隻有兩口……”
妞妞倚在臥室門口,無助地望著母親獨自周旋於小叔、小嬸,以及小嬸請來助陣的她那位壯黑如海象的大哥之間。“兩口人”這三個字針針刺在她幼小的心髒上。
母親原本是個微胖的中年婦女,去年父親病世後就暴瘦下來,一頭柔順的青絲變成黑白相間的雜色支棱著,讓人看起來格外憔悴。做啥事都提不起興致,時常一個人坐在陽台上發呆,好像在等什麽人回家。
隻有對她妞妞依然盡心盡力。妞妞的臉蛋還是光亮滾圓的蘋果,粗實的黑發和眉毛像她爸爸一樣旺盛。好衣裳雖然沒幾件,耳朵上方一左一右兩隻綁辮子的蝴蝶結倒是經常變換著顏色和式樣。沒了爸爸就隻剩媽媽在工廠給公共汽車做海綿墊子掙錢了啊,妞妞是個懂事的小孩,出門從不亂要東西。
“砰砰砰!”有人在敲門,動靜還不小。也不知是不是鄰居嫌妞妞家太吵來抱怨的,然而這當口上沒人理會門外站著誰。
“晴芬啊,你行行好,過兩年等妞妞能自己上學了就把新房給你們。你一家都是有福之人,孩子將來出人頭地、大富大貴——”
“我怎麽就這麽倒黴!”晴芬不再理妞妞媽,頓足捶胸地衝丈夫說,“想當年我晴芬也是郫縣一枝花,怎麽就瞎了眼嫁給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這幾年來要吃沒吃要穿沒穿的,懷了孩子補品都沒見著影兒,將來孩子生下來還要窩在個貧民窟……”
是嗎,這個小嬸長得算好看嗎?妞妞以一個小娃的審美觀,認為晴芬斜吊的雙目太過細長,拿濃黑的眼線彌補後勉強有幾分姿色吧。然而下巴尖得像錐子,走路時腰肢扭動如小人書裏的蛇精。比人家謙寶的媽媽可差遠了,那才是當地有名的大美人。
“喂,幹嘛扯我頭上?”小叔不幹了。小叔是真的其貌不揚,額頭窄小不說,五官將白鵝甸所有年輕打工仔糅合後取了個均值。精瘦的身板與健身和減肥都無關係,是常年苦力與營養不良的共同產物。
“我說嫂子,”小叔走上兩步擋在老婆麵前,頸前的喉結一字一動地衝妞妞媽說,“這套房子是俺爹留給俺哥的對吧?哥要是還在,我沒話說。現在他沒了,你又這麽年輕,指不定什麽時候家裏就住進野男人。哦,合著俺們許家白出一套房子替你養野男人?你反正都要嫁人,不如直接嫁去男人家算了。”
“哎呀我說小叔子,”妞妞媽擦著眼淚說,“你這話是從何說起啊?我要是嫁人了肯定不會賴在你家裏,可我沒這打算,我——”
“還跟這娘們囉嗦什麽?叫她們快滾!”一直冷眼旁觀的晴芬大哥失去耐性了,怒喝一聲,揮動著粗壯的膀子朝臥室衝去,嚇得妞妞趕緊閃開。壯漢抱起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大踏步走出臥室,扭身進陽台,將被褥從三樓扔了下去。
“他親家大哥呀!你這是幹啥?做麽扔俺的被褥啊?”妞妞媽扯了一下壯漢的胳膊,被反手一掌推倒在地。壯漢喘著粗氣四顧,應當是在尋找家裏值錢的東西。眼睛看到五鬥櫃上的瓷觀音時亮了下,幾步過去抄起觀音,胳膊一甩就從客廳裏直接扔出了陽台。
妞妞驚得張大了嘴巴,“不要扔我的菩薩!不要扔我的菩薩!”她哭喊著一路小跑奔至陽台上,想要接住觀音卻哪裏還來得及?耳中隻聽得樓下瓷器碎裂的聲音。妞妞一頭撞到陽台欄杆上,“爸爸!爸爸……”
爸爸原先在工地上班忙,每天回家後隻想休息,很少帶妞妞外出。那天卻主動領她出門,說要給她買個喜歡的玩具。妞妞當時隻顧著高興去了,後來才明白,爸爸那時已經知道自己是癌症晚期。
那天他們父女倆來到集市,爸爸抱著妞妞進小商品店裏挑娃娃,妞妞卻說她不要娃娃。
“我想要那個菩薩,”妞妞指著瓷觀音說,“鄰居祁姥姥說過,菩薩能保全家平安。”
爸爸的眼睛像是進了沙子,沒說話,從上衣口袋掏出卷得皺皺的鈔票,買下了那個觀音……
“砰砰!”又有敲門聲,隨即是轟然聲響,門被踢開了。晴芬夫婦緊張地朝門口望去,見進屋的是個頭紮孖辮、身穿紅花褂、隻比妞妞大兩歲左右的小姑娘時,鬆了口氣。
“妞妞!”小羽環顧四周後衝陽台叫道,兩手各執一支冰棍,左手那支還罩著包裝紙,右手的吃了幾口。
妞妞在陽台上轉過身,滿臉淚痕地望著小羽,胸口還在快速起伏。小羽旁若無人地穿過客廳,同時用牙將左手冰棍上的包裝紙扯下來,吐到地上。來到妞妞麵前停步,將冰棍塞進她手中。返回客廳後,小羽神色嚴峻地將三個鬧事者挨個兒盯了一茬。
“這位阿姨,長得漂亮是吧?”她先朝晴芬踱過去,“長得漂亮可以去嫁給大官,讓大官養你啊。人家母女又不欠你的,你跑人家裏撒什麽野?”
晴芬聞言,那張鋪了兩層脂粉的臉上先是陰晴不定,瞅了一眼丈夫和大哥後才來了底氣,瞪著三白眼問小羽:“嘿呦,哪來的小丫頭片子,管別人家的閑事?你跟妞妞出去玩去,今天我們要跟她媽媽——”
“肚子裏有了寶寶,是嗎?”小羽打斷她的話,“現在沒了。”
言畢將吃了一半的冰棍從晴芬上衣底部懟進去。晴芬隻覺肚皮上一涼,涼中有硬物的刺痛感,被戳中的地方有濕乎乎的液體順著皮膚往下滑。當即嚇得兩腿一軟撲倒在地,翻著白眼朝屋頂說:“孩子……我的孩子沒了……”
倆男人慌了。小叔搶到老婆麵前,一把掀起她的衣服,看清楚並沒有傷口和血跡後長出一口氣。“晴芬,沒事沒事,她嚇唬你的。”
隨後站起身衝小羽怒道:“臭丫頭你不要命了?趕緊給我滾出去!”
小羽歪著嘴瞄了眼他那副小身板,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轉身衝後方的壯漢說:“你把人家被褥扔樓下了,是不是該去撿回來?”
“滾蛋!”壯漢一隻胳膊伸過來,像是要抓小羽的肩膀。小羽抬手從下方掃中壯漢肘部的小海穴,壯漢胳膊一麻,被震歪出去。小羽隨後抬腳踢中壯漢膝部後方委陽穴,壯漢站立不穩跪地。小羽再跨上一步肘擊壯漢背部後心,在他呼通撲倒後順勢捉住壯漢的褲腰帶,離地騰空,如小蜜蜂拎著隻大老鼠,將壯漢提著飛出了陽台。
來夭茲國之前小羽騰空靠的是在善淵學校偷學的8浮運轉,施術時需盤腿坐到地上,腦海中依次想象那些個穴位。經過陌岩兩個月來的悉心教導,她現在已能隨意飛升,最多可攜帶上千斤的事物。壯漢雖重也就二三百斤,小羽提他不在話下。
“注意啦,”半空中的小羽望著下方的街道,衝手中的俘虜說,“我要扔你下去撿被褥啦。你這麽壯,摔下去也不會有事,是吧?”
“別!會有事會有事!小仙姑饒了我吧,讓我幹啥就幹啥……”壯漢嘴裏哀求道,想掙紮又怕被小羽一鬆手扔下去,隻得雙掌合在一起舉過頭頂做求饒狀。
還是屋裏的晴芬機靈,見這情形立刻衝出房門,麻溜地下了樓梯,眨眼間出現在小羽下方揮舞著雙臂道:“我來撿被褥!放下我哥,我來撿!”
妞妞家所在的街道雖不算鬧市,可也有不少行人。被晴芬這麽一咋呼,路人紛紛抬頭望,衝小羽指指點點,有的還拿出手機拍照。小羽見晴芬已在躬身撿被褥,便提著壯漢飛回屋內,將他擱到地上。
待晴芬抱著被褥回屋後,小羽衝妞妞媽說:“阿姨,以後你這幫好親戚再來鬧事的話,你就讓妞妞去叫我。”
“不敢了,不敢了,”那三人灰頭土臉地說,“我們這就走,我們……立刻滾。”
那三人出門後,妞妞媽自是道謝不迭。小羽瞅了下天色,已是正午時分,家裏一片狼藉恐怕也沒法立即開飯。
“阿姨,你和妞妞來我家吃午飯吧?”
“那怎麽好意思呢?要不你領妞妞去吧,我得收拾收拾。今天真是多謝你了,小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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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岩這一上午沒病人上門,隻接了宗寫招牌的生意,三下五除二做完。飯快做好時聽到小羽回家的動靜,還帶了個人,在院子裏邊走邊說:“待會兒吃完飯,你就開始跟我學打拳。”
“打拳?”一個小女孩稚嫩的聲音,應當是那個叫妞妞的女孩,謙寶介紹給小羽的朋友,小羽出門前說過要去找她。
“我太小了,學也沒用,”妞妞說。
“我教你小孩打大人的方法,”小羽說。
陌岩將一肉兩菜端出廚房,擺到客廳的飯桌上,問剛進屋的兩個小孩:“妞妞喜歡吃什麽?”
妞妞愣了一下,顯然平日裏極少會有人問她這個問題。“我、我什麽都喜歡吃。”
陌岩這時注意到,妞妞額頭上有磕碰過的痕跡,眼睛腫腫的像剛哭過。他記得小羽說過妞妞沒有爸爸,具體是怎麽回事就不清楚了。當下也沒多問,叫兩個小孩入座,一人給擺了隻底部印著卡通貓的瓷碗。
“誒——”妞妞吸了口氣,瞅著桌上的菜瞪大了眼睛,粗實的眉毛向上拱起,“我一人就能把這些全吃光!”
“是嗎?”陌岩咯咯地笑了,“那就使勁兒吃,不夠我再做。”
飯後陌岩進進出出地收拾碗筷,見兩個肚子滾圓的小孩站在廳正中央的木桌前,朝桌上供的一座尺來高、通體碧綠的玉觀音指指點點。觀音是當地一位殷實人家送的,為感謝陌岩治好了常年困擾男主人的精神分裂症。那家人還送了塊“救世菩薩”的牌匾給陌岩,非要他掛到巷子入口處。為這事小羽嘟噥了好幾天:“明明是佛,非給人降一級。上級在家裏供著下級的雕像,合適嗎?”
“小羽,”陌岩最終忍無可忍,不得不糾正她,“沒有什麽上下級之分。所有的菩薩都具備成佛的能力,是因為憐憫眾生才決定不走那一步,留在塵世繼續為眾生服務。”
“陌老師也是因為憐憫眾生才不回佛國的對嗎?”小羽抬頭問。
這話讓陌岩汗顏,他怎能實話實說“陌老師主要是因為你”?當然既決定待在塵世,順便服務於眾生也是他無法推卸的責任。
小羽不依不饒地問:“那陌老師和小羽在一起,是因為小羽可憐嗎?”
“當然不是了,小羽很優秀,也很幸——”
“你亡妻叫什麽名字?”
“她叫……”陌岩一個急刹車,暗叫“好險”!這個一向善於打蛇隨棍上的小家夥是怎麽把陌老師待在小羽身邊同陌老師的亡妻這兩樣事物聯係在一起的?難道是大魅羽夫婦同她說過什麽?應當不會。
小羽一笑,“我知道,和謙寶媽媽一樣的名字,長得也一樣,對吧?不過世界上重名重樣的人多著呢,都是巧合!”說完就自顧自地走開了。
哎呦,陌岩氣鼓鼓地望著她矮小的背影——正話反話都給你一人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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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聽客廳裏的小羽問妞妞:“你喜歡嗎?”
“喜歡!”
幾秒鍾後小羽出現在廚房門口,衝正在洗碗的陌岩說:“陌老師你找塊布,給妞妞把觀音包好帶走。”
嗯,你倒是慷慨啊。陌岩洗淨手,去臥室翻出條粉色的針織圍巾。本來打算等天冷了給小羽戴的,現在拿來包觀音,也就等於把圍巾送給妞妞了。
出了臥室,小羽已經去院子裏教妞妞站樁。陌岩用圍巾包好觀音,再放入購物省下的塑料袋裏,擱到沙發椅上。出屋,穿過院子,在院門外掛上“關門”的牌子。錚引說過今日午後會來找他商議一件較為機密的事情,會是什麽呢?正想著,見錚引手裏提著個布袋,領著謙寶出現在巷子的另一頭。
三個小孩在院子裏玩耍,陌岩將錚引帶進他的小臥室,閂上門,兩個大男人不無別扭地坐到床上。錚引打開手中的布袋,倒出幾捆麵值百元的鈔票,這幾捆加起來得好幾萬吧?
“這是定金,”錚引說。
陌岩縮著脖子搖了搖頭,“孩子不賣。”
錚引氣得翻了個白眼兒,“誰跟你說小羽了?我們剛和一家貨運公司聯係上,當中有個管事兒的做偷渡生意好些年了,最近才將客源擴展到白鵝甸。已經和中間人約好明晚先交定金,上船前再付其餘的費用。你和小羽初來乍到肯定沒多少積蓄,你倆那份我和魅羽也一並出了,不過定金的事就拜托你了。”
陌岩不置可否。他原本計劃著在這兒住上五年,誰承想小羽也跟著跑了過來,有機會怎能不送她回家?至於偷渡的費用,回去後自然要還給錚引夫婦。
“約在什麽地方見麵?你怎麽不跟我一起去?”
錚引有天眼,有他在可輕鬆識破埋伏和陷阱。然而錚引為難地說:“對方指定一家按摩中心,你也知道,我家有隻母老虎。”
那俺家也有隻小母老虎啊,陌岩在心裏嘀咕。“我不去按摩中心。我一向不喜歡別人碰我,潔癖。”
錚引忍著笑,湊到他耳邊,“為了咱兩家人的幸福,你就犧牲一下吧。小羽當晚擱我們家睡就行了。”
陌岩斜了他一眼。心道真是婦唱夫隨啊,連說話口氣都這麽像他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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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陌岩在第二天上午去附近一家平價理發店剪了個寸頭,將頭發染黑。倒不是為顯年輕,他的五官和氣質都夠出眾的了,再配一頭銀發太招搖。早早吃過晚飯,換了身當地人常穿的焦糖色長袖衫褲——這個顏色在昏暗的室內和室外都是最不惹眼的。將定金裝進一個破舊的挎包裏,領著小羽來到錚引家。
那家人還沒做完飯,從排油煙機裏飄出來的氣味判斷有紅燒魚和冬筍湯這兩樣菜。
“明早我來接你,別在人家裏鬧。”
陌岩眼瞅著小羽推開虛掩著的院門一腳踏入院內,他自己便也轉身離開,於院角處拐了個彎,朝玉九區中心地帶走去。
或許是他忙著想事情,又或許自認為對小羽已足夠了解,並未回頭查看,也就沒發現小羽在他身影消失後,邁進院裏的那條腿即刻收回,在陌岩身後不遠不近地跟了上來。
附錄一,妞妞和小羽:
附錄二,望沙給寫的絕美主題歌,叩謝望沙!
等著聽莎莎作詞高妹演唱的新歌:))
這兩個小胖丫好可愛呀,我想領養領養領養。。。
喜歡莎莎的“牛皮糖”說法,————但正是陌岩含在嘴裏怕化了的那塊糖呀:))
怎麽辦呢?我不知道答案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