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同裏湖大飯店是集餐飲、住宿、會議為一體的大型建築場所。這個周六晚並非隻承包了章家的兒童生日宴,貌似還有別的商業集會活動,怪不得剛才章晉書的電話裏那麽吵。當汽車拐進半環形大樓中心的圓盤停車場時,邵艾目之所及處停滿了轎車、豪華limo和中巴。遲來早走的客人和抱著攝像機的記者進進出出。總不能因為你家裏斷糧,就不讓別人家過年了吧?
邵艾下車後,朝前方石階上的一夥人走去,章總和他的助理正同幾個酒店工作人員說話。出了這種事,估計前來參加生日宴的其他孩子已被爸媽提前領走了,省得留下來給主人添亂。
邵艾聽大堂經理簡述了一遍搜尋經過。經理說,已為兩家父母單獨騰出一間小會議室,成立“臨時指揮部”。目前能基本確定兩個小孩不在戶外,不過還是派員工守在湖邊了。其他員工已由室外搜尋轉入室內各處尋找。
“多謝你們,辛苦了!……我家保姆呢?”邵艾張皇四顧,不見保姆的身影,問章晉書。
“不知道,剛才還在這兒等你。也可能自己又出去找了。”
章晉書今天穿了件葡萄紫色的短袖襯衣。大概為給兒子慶生,上衣口袋上別了隻彩鑽小熊胸針。夜色中的麵容還算鎮定,如海風吹拂的礁石。
“你怎麽不進去等?”邵艾問他。
章聳了下肩,“孩子媽一見我就來氣。”
邵艾可以理解。兒子是被父親從前妻手裏要走的,這才沒幾天就出了這種事,當媽的能不火光麽?記得兩年前剛強獨自帶劍劍回珠海,也是沒幾天就發生了綁架事件,當時她不也氣瘋了?唉,這麽多人出動,找了這麽久還沒見著影兒,隻怕凶多吉少。
章晉書看出她的焦慮,明亮的目光投向附近那片號稱八萬平米的園林,口中說道:“不需要擔心,可能就是在哪兒玩得高興,忘記時間了。等他們折騰累了,會自己回來的。”
“掉水裏怎麽辦?給壞人擄去呢?”她連珠炮地問,“這麽多車,隨便抱進一輛開走,去哪兒找?”
他歎了口氣,“你當他倆傻?放心,孩子們知道危險,不會輕易下水的。至於綁架,那都是有備而來,順手牽羊的也不會選這種地方。”
你倒是想得開!好吧,也許是當爹和當媽的區別。邵艾掏出手機打給保姆,依然沒接通。卻見一輛出租車停到大樓正門口。小小的一輛車,呼啦啦鑽出四個年輕女孩。個頭兒在160到170之間,四女身上的衣料加起來不夠拚一張桌布的。看臉都是華人,卻沒一個是黑頭發。真年輕啊,大概連20歲都不到?被嬰兒肥填充豐盈的臉蛋是老妖婆們做夢都想重獲的至寶。
這就是最近幾年開始流行的“嫩模”一族了吧?邵艾腦中快速閃過愛看娛樂新聞的母親曾以不屑的語氣為她做過的科普:“所謂的嫩模,就是身高、身材都夠不上職業模特標準,靠臉嫁不進豪門,靠質慧傍不上金龜婿,隻能趁著還嫩、還能掐出水來的年紀到處走場子、出寫真集的女孩。她們中的一部分也有經紀人,但很少有誰被當成明星培養。商家們辦活動最喜歡弄一批過來活躍氣氛,因為物美價廉,隨叫隨到,可以吸引同齡的青少年顧客和越老越色痞的大叔。用不了幾年便快速貶值,最後能體麵上岸的並不多,大多數還是嫁給了洗剪吹。”
邵艾初次聽到這番論調時,心道媽媽你確實是憑條件嫁入豪門的,可也用不著這麽貶損人家。畢竟,也沒見哪個嫩模上門來搶你的老公。
這檔口自然顧不上琢磨閑事。抬頭,見兩輛警車忽閃著頂燈停到大門一側。找了這麽久還沒有線索,估計酒店也怕真出事了應付不來,所以報警了。警察們簡單了解情況後,讓經理帶去裏麵查看監控。這時原本在另一場奔忙的記者們像鯊魚嗅到血腥,有的找酒店員工打聽這邊出了什麽事。有的掏出手機,看一眼章邵二人,再迅速地劃幾下手機,像是在印證什麽。
邵艾直覺不妙,對章晉書說:“你帶我進去吧,我見下你前妻。”一方麵為了躲避記者,另一方麵人家的孩子是受劍劍牽連才失蹤,她於情於理都應該跟人家媽媽道個歉。
二人穿過大堂中的人流,在臨時司令部沒找到前妻韓菁。又去了布置得美輪美奐的生日宴會廳,堆積如山的生日禮物還在原地,沒見到任何身影。邵艾猜測,韓菁是跟劍劍的保姆出去找孩子了,女人這種情況下很難耐心等候。
待章邵再回到大堂,消息已在酒店客人中不脛而走。二人被幾名即時轉換賽道的記者和一群蜂擁而至的嫩模攔住去路。
“章先生,請問令郎為何要選在生日宴上消失?是不是因為不滿你跟他媽媽離婚,打算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心中的憤懣?”
“邵女士,聽說令愛兩年前曾被國際犯罪團夥綁架過一次,請問你現在的心情是怎樣的?有沒有什麽忠告送給天底下其他的母親?”
“傳言章氏和邵氏最近秤不離砣。除了兩家集團之間的生意合作,章先生和邵女士也都帶著孩子搬進同一個小區。這是準備事業家庭來個雙重組麽?孩子們要不要改姓?”
邵艾腦海中浮現出幾年前的一則新聞,明星李亞鵬曾在曼穀機場因女兒被追拍麵部而動手打記者。她現在終於能理解了。身為一個名人若從未動過毆打過記者的念頭,那得多有涵養?
“老公——”一聲嬌滴滴的呼喚在旁觀者中響起。
邵艾循聲望去,見一個留著棕紅色長卷發的女孩將右手舉在右耳朵邊,指頭快速地撥動著空氣,戴了棕色美瞳的雙目深情款款地望向章晉書。超短連衣裙的裙擺隻比內褲長出兩寸,那兩寸還是半透明的輕紗質地。這是孝淵的媽媽?不至於這麽年輕吧?邵艾感覺不可思議。
“我老公!”人群中的另一個女孩糾正她,同時伸臂指向不遠處一個營養過剩、名牌傍身的中年男人,“你老公在那兒。”
邵艾一陣悲哀,現如今的女孩都這樣了麽?男人們但凡有幾個錢就可以做全民老公。聯想到她家那位許先生,更不是省油的燈。在深圳高檔小區當保安,估計平日裏也沒少被女業主們搭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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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焦慮該怎麽繞開這堆莫名其妙的人脫身,還好警察同誌們及時出現,將無關人員喝走。
“你倆是失蹤者的父母?我們在靠湖的草地上找到這個。”
邵艾從一名警察手中接過一堆大小不一的碎紙片,像是用手撕開的。有印著小熊圖案的包裝紙,有寫著玩具說明的紙盒殘餘。果然還是警察們辦案有經驗,不是匆匆看兩下有人沒人就完事了。
“這是我女兒買給孝淵的生日禮物,”邵艾急切地望著警察,“他倆不在那附近嗎?”
警察們搖頭。“兩個孩子應該是把禮物抱去草地,在那裏拆開。包裝紙都留在原地,玩具盒隻有一部分。”
“肯定出事了,”邵艾絕望地說,“想把玩具船擱到湖麵上玩,結果……”
“先別急,”身邊的章晉書安慰道。
“怎麽能不急?”她扭頭吼他。
他皺起眉,一隻手托著下巴思考了片刻,隨後對警察們說:“我明白了,請帶我們去撿到包裝的地方。”又對邵艾說:“你陪我演練一下。”
“演練?”
“對,就是由我來扮演孝淵,你扮演劍劍。”
邵艾還在愣神兒,警察們紛紛點頭,“演練是種有效的判案手法,有時能還原一些邏輯推理中被忽略的細節。”
好吧,邵艾還能說什麽?當下跟著章晉書,假裝抱著玩具,從監控視頻裏顯示的側門出口離開,在警察的指示下走向湖邊的草地。身後還墜了一條長長的尾巴,有公事公辦的記者和想要走捷徑上岸的嫩模,以及一些純粹抱著看熱鬧心理的酒店客人。
“現在,咱倆該幹什麽?”來到目的地,站在邵艾對麵的男孩爸爸問到。
“坐下,拆盒子,”邵艾試圖在腦海中重現劍劍的一舉一動,以及那件玩具剛買回來時的樣子。
一對中年男女於是麵對麵地席地而坐,假裝徒手拆掉包裝紙。又假裝打開盒子、取出玩具的時候,同時意識到一個問題——拿不出來。邵艾記得很清楚,盒子裏的船體和大些的附件是被各種吸塑和尼龍紮帶固定在背板上的。尤其是紮帶,沒有工具,就算成年人也束手無策,更別說五六歲的孩子。
“取不出來,那怎麽辦?”警察啟發式地問章晉書。後者轉了下眼珠,“那就隻能把玩具搬去有工具的室內,比如……廚房?”
兩個小孩子能想這麽多?邵艾正要質疑,耳中聽保姆的聲音傳來:“太太,太太是你嗎?你看這是什麽?”
邵艾站起身,見保姆從水邊奔過來。後方跟著個身穿禮服裙的高挑女人,眼圈紅紅的,應當就是章的前妻韓菁女士了。果然是大美女,也許比不上邵母那般沉魚落雁,但與近旁的嫩模一族不可同日而語。
保姆手中抓著一頂濕透了的鴨舌帽。邵艾一把奪過來,這不是劍劍最喜歡的“日本鬼子帽”嗎?那還是很小的時候姥爺帶她在集市上買的,回家後讓保姆在腦後給鑲了一圈同色的布簾。
“哪裏找到的?”邵艾暗啞地問。
“靠岸邊的水裏。我跟孝淵媽發現後,讓員工撈上來的。”
邵艾兩腿一軟,差點兒跌回地麵,被保姆攙住。緊接著又來了力氣,撒腿朝湖岸奔去。她也許哭了,也許隻是麵如死灰,脫韁的思緒不斷編織出各種劍劍溺水的鏡頭,真希望今晚發生的一切隻是場夢。
“劍劍——”她站到明晃晃反射著夜色的湖水麵前放聲大叫,明知此刻的呼喚已無多大意義。水麵隻比陸地低一點,岸邊雖然建了一溜兒石欄杆,才一兩尺高,完全是裝飾用的。湖很大,白天能望見遠方的對岸,但在漆黑的夜色中像海一樣廣袤。飯店南部沿岸是水鄉古鎮,一盞盞昏黃的小燈標示著一個個溫馨完整的家庭。
帽子怎麽會在水裏?這下溺水無疑了。仿佛在驗證她的推測,水麵上又朝著岸邊漂過來一件衣服……又或者是個小孩。瞧長度,不可能是大人。邵艾將帽子擱在石欄上,翻身跳入水中。
“先別急——”
章晉書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時,邵艾正好落入水中。七月底的蘇州,水溫不低,隻是那股氣味讓人不太愉快。劍劍,無論你是死是活,媽媽都不會丟下你不管……邵艾朝著衣服遊過去。
然而衣服隻是衣服。抓到手中時她才想起來,劍劍出門前被迫換上了禮服裙,而手中這件隻是女孩的上衣,大概是從同裏鎮的水道漂過來的。劍劍你在哪兒?“咕嘟”喝一口水。天大地大,讓我去哪兒找你啊?邵艾迷茫地停留在水中,“咕嘟”又是一口水。
身邊水聲嘩嘩響,有人在朝她遊過來。手腕被那人捉住,右臂被搭到一副寬闊的肩膀上。那人這才抬起臉望著她,氣急敗壞地說:“不是講過好多次,別著急嘛!這大人,比孩子還不省心。”
邵艾被章晉書半馱著遊回岸邊。還沒靠岸就見無數閃光燈朝著他倆的方向忽閃。完了,向來喜歡無事生非的媒體這回終於“坐實”了他倆的花邊新聞,明天又不知該怎麽大炒特炒。不過這都無所謂了,她現在隻希望劍劍還平安地活在世上……
“太太,找到了!”邵艾被拖上岸的時候聽保姆興奮地喊道:“警察們找到劍劍了!兩個孩子都平安無事。”
真的?邵艾長呼一口氣,虛脫地坐到地上。
“我也要掉落水哦?”一個嫩模作勢要往湖裏跳,被同伴一把拉住。“你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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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問這倆小孩究竟去了哪裏?吃完蛋糕後,劍劍指揮著孝淵哥哥,讓他從禮物堆裏抱走她送給他的那艘航空母艦。倆人出了大樓,趁夜色來到離湖不遠的草地上。
果然正如邵艾設想的,倆人坐下後,興奮地撕掉外包裝,再試圖取出玩具的時候傻眼了。大船和各式飛機是固定在厚厚的背板上的,沒有可能摘下來。船肚子裏的小艇啊、魚雷啊,倒是打開艙門就能取出。
“走,咱們去廚房,”孝淵提議,“那裏應該有剪子。”
“等等!”劍劍一點兒癮都沒過成,心癢難搔。挑了艘大些的小艇跑去湖邊,要去“試水”。
“劍劍當心,水裏危險!”孝淵緊隨其後,見劍劍趴到欄杆底下,伸長右臂並探出半截身子,嚇得趕緊揪住她的另一隻胳膊,把她往回拖。“劍劍不可以,趕緊回來……”
劍劍的人回來了,但帽子在拉扯之下落入湖中,又要去夠帽子。孝淵情急之下對她說:“你那隻帽子太破了,不威風。等你過生日的時候我送你隻將軍帽,好不好?”
劍劍這才作罷,將小船塞回母艦的肚子裏。二人抱著拆了一半的玩具,進樓裏找廚房。
大概正因為這母女倆今晚的行為做派如出一轍,而那父子倆的應對方式又是如出一轍,導致韓菁事後逢人提起此事便撇著嘴說:“原來都喜歡這種類型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看來後麵的發展你們猜不到啦。易總到最後,絕不是個招人恨的人設。
你回國前,肯定會暴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