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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第37章 旱舸寺(下) https://bbs.wenxuecity.com/origin/97519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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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衛虎山下的鎮上,魅羽從馬車裏出來,拿錢給車夫。對方不要。
“剛剛那位仙姑已經給錢了。”
魅羽先在鎮上吃了些東西,然後登山,等渡船,再過河。兮遠見她回來,應該會很高興吧?上次鶴琅和大師姐見麵到底都說了啥?她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問問。還有蘭馨喜歡的那個人是誰呢?自己該想個什麽法子把她的秘密套出來……
一邊想著一邊穿過鬼道的貧民區。不料還沒走到鶴虛山腳下,魅羽便發現不對了。山裏常有霧氣比較重的時候,但今天的情況很特別。不是霧,那是濃煙,黃的黑的,裏麵還閃爍著火星。越往前走,鼻子裏嗆人的氣味就越濃。
她放開步伐朝山裏跑去。兮遠師徒所在的後山山穀,原本是施了術,從外麵看不見的。目前幾座山峰有不同的地方都著了火,想來敵人並不知道山穀的所在,隻能到處撒網,逼兮遠出來。
她扔掉背著的包袱,瘋了一樣地朝後山跑。才繞過去便發現原本看不見的屋舍已經現形了,變成了一堆燒焦的斷瓦殘桓。
“師父!大師姐!蘭馨……”明知離這麽遠沒人能聽見,她還是扯著嗓子大叫。
快要進穀之前是一片小樹林。剛踏進去沒多久,一陣雄厚的掌風從一側襲來,把她擊飛出去,摔到一棵樹上。
魅羽吐了口血,站起來,抽出腰間長鞭,心想這次碰上的怎麽又是珈寶這種級別的厲害對手?
長鞭在手,她慢慢前行,細細地在林中搜索著敵人。不料轉瞬又被另一個方向的掌風擊中,這次撲倒在地,胸口一陣劇痛。身子抬了一下沒能抬起來。頭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又重新流起血來。
一隻腳把她踢翻過來,繼而踩在她的脖子上。她從下往上看不清此人的麵貌,但看僧袍應當是印光寺的。
“我該叫你魅羽姑娘還是肥果?”
居然是梓溪的聲音。剛才那兩掌都是他的嗎?他的功力怎麽突然變得如此厲害了?
顯然,梓溪並沒有期待聽到她的回答。“在我剛剛得知你就是肥果的時候,真的沒料到原來最近這一年來讓我處處碰壁的,居然是一個女人。你壞我的事就罷了,最近還把我養母給戲弄了。她老人家從紫午甸一回來就氣得臥床不起。”
“我師父和師姐妹怎麽樣了?”
“這你不用擔心,我和他們又無怨無仇。我把他們逼出來,不過是要他們交出曼珠沙華。都說是肥果偷走了寶花,之前我一直在苦苦追查肥果的下落。後來才發現,一個本來就已不在人世的人是找不到的。”
魅羽氣極。寶花是陌岩和他們六個徒弟費盡千辛萬苦得來的,能讓陌岩修為晉級,或者幫兮遠和自己脫胎換骨。現在讓這家夥撿了便宜。
於是費力地點點頭。“你已經服下寶花?怪不得你的功力精進了這麽多。否則就憑你的資質,自己折騰一輩子也到不了這個境界。”
梓溪的腳下突然發力,魅羽立刻咳嗽起來。隨後他收了腳,俯身掐著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來,按到一棵樹上。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嗎?不是你屢次來管我的閑事,而是你這張嘴!身上的本事兩三分,嘴上的功夫十足十。你這種女人,一下子殺了你都是便宜了你。”
說著,左手繼續掐著她的脖子,右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用嘴咬開瓶塞。再將左手上移,撬開她的嘴,右手將瓶子裏的液體盡數倒入。
一股火辣滾燙的感覺遍布了她的喉嚨。
“這瓶藥,是讓你這張討厭的嘴永遠閉上。”
說完扔掉剛才的瓶子,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而這個,會讓你慢慢散功而死。至於多久,是幾天還是幾個月,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眼看著梓溪將第二瓶藥湊了過來。魅羽暗暗提起雙手,在胸前結了個廣簌菩薩印。霎時間整個樹林裏起了狂風,風向是從四麵八方的地上往魅羽和梓溪這裏吹,不一會兒二人便被層層的落葉給包圍住了,像個大蠶蛹。
梓溪一分神,掐住魅羽的力道不自覺地弱了一下。魅羽瞅準時機使出僅餘的力氣,震開他的手,縱身躍到頭頂上空。一招天星術裏的翼宿訣由南天空引火,瞬間點燃了下方的枯葉,然後橫躍落地。背後聽著梓溪的慘叫聲,也不知他多久能把火滅掉,不敢稍做停留,撒腿向林外跑去。
魅羽一邊跑,喉嚨發出從未有過的嘶啞之聲。她知道他沒有嚇唬人,自己已經是個啞巴了。想起兮遠曾經說過的,她總有一天要栽在這幅伶牙俐齒上。報應啊……
出了樹林一腳踩空,身子從一個斜坡上滾了下去。滾得暈頭轉向,等身子和腦袋撞到一塊大石停住時,她的神誌也漸漸昏迷,閉上眼睛就此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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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迷迷糊糊中,好像被人搬來搬去,翻來覆去,又灌了些藥。再次睜開眼睛時,自己身在一間小屋裏,躺在一張單人床上。渾身酸軟,喉嚨裏依然像火在燒一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稍微移動手腳,轉動腦袋。
這應當是個男孩的屋子。不是小男孩,而是十二三歲的大男孩。書架上摞著一堆堆的書,空餘的地方擺著各種木頭和銅鐵做的小型刀劍。書桌上有一艘兩尺寬的大木船,旁邊有一堆泥人兒,像是聚在一起打架。
書桌上方的牆上有一幅畫,乍一看亂七八糟的。畫裏包含了六道眾生,不過都在打架。天上是飛著的天人在用刀劍格鬥。地麵上有人類,修羅人,餓鬼,和畜生。地底下還畫著打作一團的地域道眾生。
看累了,她閉上眼又迷糊了一陣兒。再睜眼時,屋裏已漆黑,窗外的日頭早就消失了。不過門是半開著的,門外有燈光和燭光。她這時感覺好多了,撐著床邊下來,雖然頭重腳輕,但走路是沒問題的。
出了門,站在走廊裏左右望了望,決定往左邊走,因為那裏更亮。低頭望下,身上的紅裙子泥汙片片、血跡斑斑。才走幾步便聽到琴聲叮咚作響,好奇是誰救了自己,腳步自然地加快了。這麽一動,丹田裏仿佛有股熱力上來,在周身循環往複。
大廳裏寬敞明亮,隻有一個人,坐在上首的桌子後麵,撫著麵前的一張琴。此人看著四十歲左右的樣子,烏黑的長發披在腦後。一身寬袍大袖的麻布青衣,穿在他身上顯得十分高貴。眉眼中帶著清冷,看都不看她一眼,琴聲嘎然而止。
“你過來說話。”
魅羽愣了一下,便依言走過去,在他麵前站住。
他還是沒看她,從桌上拿起一塊雪白的絲帕,將剛剛摸過的琴弦擦了一遍。
“我救你,乃是受人所托,你不必謝我。我叫鷺靈,你應該也聽說過我。”
鷺靈……鷺靈上人?魅羽瞪大眼睛望著麵前的男子。按照兮遠的說法,鷺靈上人至少六十多歲了,看著還這麽年輕?
鷺靈是禪宗大德,且是佛道雙修。目前世人對佛門高僧統稱長老,道門稱道長或者仙長。眼前此人既不是僧人打扮也不是道士打扮,像個普通的書生。可見他並不以佛道約束自己,所以大家對他的稱呼是“上人”。這些魅羽都能想通。但他說的受人所托,那個人是誰?誰有這麽大的麵子指使他,而且又精確知道自己在何處遇難了呢?
不管怎樣,眼前這人救了自己。魅羽恭敬地跪到地上,給對方磕了三個頭。
鷺靈終於正眼看了她一眼。“我說了不必謝我。你目前的情況,就暫時在我這裏住下,做個童子吧。我知道你之前曾和陌岩在一起。他十幾年前在我這裏住過兩年,你目前的屋子就是他的。”
是了,陌岩確實在鷺靈那裏聽過兩年的學。據說鷺靈從不收徒,也不輕易留宿他人。莫非他當年收留陌岩也是受人所托?魅羽想問,苦於此刻說不出話來。
“另外,我不喜歡紅色。你屋裏的衣櫥有幾套青色衣服,以後你就叫青兒。”
說完,他衝魅羽擺擺手。魅羽識相地又扣了個頭,便起身離去。
不急,反正先住下,其餘的慢慢會弄清楚,她邊走邊想。小妮子我這輩子,還沒有搞不定的老頭子呢。
隻是有些擔心師父和師姐妹們。他們離開了鶴虛山能去哪裏?是繼續待在鬼道還是來了人間了?可千萬別去印光寺找事,目前梓溪的功力已經和珈寶不相上下了,但為人比珈寶心狠手辣得多。他們人數眾多,又和修羅人結盟,想著便讓人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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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魅羽換上了青色的童子服。她原先是把頭發都盤到頭頂做成兩個丫鬟髻,現在稍作改動,隻把頭頂的少許頭發挽成兩個小髻,其餘的垂下來,便成了地道的童子樣。
出了大理石做成的院落,發現自己在一座山頂,前後是修得整齊的菜園和花園。院門上掛著一副匾,寫著“等虞山莊”。奇怪的名字,魅羽想。
沿著山坡下去還有一些矮房子,應該是園丁、菜農、和其他下人的住處。山下還有些農田,不知是不是鷺靈的封地。
屋裏住著一個老仆和一個廚子。老仆雖然很和藹,但估計是常年在這裏沒人說話,和啞巴也差不多。因此伶牙俐齒的魅羽突然不能開口了,倒也暫時沒有多少不便。
廚子每日把飯菜送到魅羽的屋裏,飯和菜都還清淡可口,也時常變換。最喜歡的是一款湯,喝第一口時能苦出眼淚來,習慣後又覺得回味無窮,甚至有些上癮。隻不過因為喉嚨受損,每頓飯也吃不了幾口。魅羽原本就不胖,這麽一節食,整個人瘦骨嶙峋、雙目下陷,看著就是個沒飯吃、沒發育好的鬼道貧少女。
起先魅羽以為鷺靈會給她分一些差事,每天都去給他請安。後來發現他完全不需要她,就開始在自己屋裏翻起書架上的書來。出乎意料的是,大部分書都與修行無關。最多的是各種知識,比如藥材啊、航海啊、木工之類。剩下的就是傳奇話本之類,從鬼怪到帝王將相到才子佳人都有。
魅羽也算是看書很雜的人,因此就每天抽一本出來,抽到什麽就看什麽。有些書的空白處還寫了一些批注,確實是陌岩的筆跡。比如有一本書講的是三個女子去異鄉生存的事。三個女人都有本事,但性格各異。旁邊的空白處寫著一句評語:最煩整天唧唧喳喳的人。
啥?魅羽氣得合上書,塞回書架裏。我以後都不能再開口說話了,你滿意了嗎?
不看書了,她便開始搗鼓他那些小東西。比如給光著上身的野人做件小衣服了,給空著的小桌子上做個茶杯了。有時她想起在馬車裏分別的那一幕。他也曾經是個大孩子,也許現在還是。當時她為什麽就不能抱一下他呢?
在屋裏待膩了,她又每天去纏鷺靈。一會兒拿塊布去他屋裏把本來就一塵不染的桌子當著他的麵擦一遍,一會兒去外麵采一堆山花家花給他插進花瓶裏。他去山裏散步的時候,她就在後麵不遠不近地跟著。為了討好他,自己還經常去他的藏書閣裏翻翻禪宗公案,看能否更好地了解他都在想什麽。
當前是盛夏,山風吹著石屋雖然涼爽,到了午後屋裏難免要熱一會兒。魅羽便自告奮勇地去給習慣在午後畫畫的鷺靈扇扇子。對方趕了她幾次也不走,隻得作罷。直到那天她扇扇子時困得睡著了,一頭撞在磨好墨的硯台上,以後她才不去了。
“你到底想要什麽?”那天她又在園中跟蹤鷺靈的時候,他突然回過頭來質問。
魅羽心想,仙長您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能待多久,這麽好的機會當然要向您討教了。不過無法開口說話……
她突然想起陌岩曾教給她一個“雷霆雨露印”,說是從鷺靈這裏學的。眼下長鞭不在身上,也不方便在花園裏動武。便從懷裏抽出一條長絲巾,配合手印步法使了出來。
“有點意思,”他點點頭。“步法剛硬,鞭法陰柔。玉枕為頂,膻中為營。這是他教你的,你們又做了改變。我喜歡靈活善變的人,不過要想我傳你武功,還得向我證明你有悟性。”
魅羽瞪大眼睛望著他。如何證明呢?
“明日午後,你到會客廳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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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過午飯,魅羽來到空無一人的會客廳。除了鷺靈常坐的地方,大廳中央兩側擺了四套桌椅,幾個從未謀麵的男女仆人進進出出擺好茶具。魅羽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裏,便先在靠門口的一個圓凳上坐下了。
下人們陸陸續續領進來三男一女,當中還有個和尚。都是四五十歲的年紀,各自在一套桌椅坐下。又過了一會兒,鷺靈才出來,手裏拿著四個卷軸。長發隻在頭頂簡單挽了個髻,但衣服比平日要正式得多。青色長袍外麵罩著一層薄紗,下擺用銀線繡著鬆樹和仙鶴。
四位來客立即起身,抱拳。“給仙長問安。”
“諸位免禮,”鷺靈示意大家坐下,自己卻依舊站著。“四位都是有誌於悟道的修士,向我索要畫卷。我看了你們每人的自述後,依次畫了這四幅畫。照慣例,每幅畫我都會稍作注解,方便大家日後參詳。”
哦,魅羽恍然大悟。原來禪宗大德們除了靠封地吃飯,還可以這樣來賺錢。
他打開其中一個卷軸,展示給在座諸人。然後望向魅羽。“不過今日呢,我想讓我的童兒先試著講講。”
魅羽從凳子上起來,走近幾步,仔細查看麵前的這幅畫。畫的是一個人站在一棵樹下,蹙著眉,腮幫子鼓得老高,滿臉通紅。先不說禪意,便是畫畫的技術本身,便十分值得稱讚。
鷺靈又說:“這幅畫的主人,愛妻十年前病逝,始終不能忘卻,無法靜心修行。”
魅羽想了下,走到鷺靈的桌前,拿起筆在一張空白紙上寫道:“為何要忘卻?坦然接受便是。如人呼吸,不去想它便不會影響到自己。強忍著不呼不吸,反而受了它的控製。”
鷺靈看了,點了點頭。“正解。”然後將畫和魅羽的字一同給了在座的一個中年男子,對方深躬道謝。
隨後打開第二個卷軸。上麵畫的是一人在登山,但背上卻背著很多東西,包括水壺、鋤頭、菜刀等。
“索要這幅畫的人,苦修佛法幾十年,已有小成。最近卻難再精進。”
魅羽提筆在紙上寫道:“悟道不能隻增不減。追求神通、精進,甚至追求清淨,都是增,便如背著屋舍爬山。不求、放下、不去攀比、不去想境界,才能上到另一個高度。”
鷺靈抿嘴一笑,將畫和魅羽的評注交給四人中那個和尚。
“這第三幅,”他又打開一個卷軸,衝魅羽說,“我不講這位道友的困境,看你是否能猜出來。”
畫的正中央是一個怪物。這個怪物左邊的半個身子是個溫和的美女,右邊的半個身子是個羅刹。它的身邊圍著幾個人,有人歡喜,有人害怕。
魅羽望了望剩下的一男一女,伸手指了一下那個女人。多半這個女人在修道時因為自己是女身而遇到阻力。事實上,魅羽自己也讀過不少說法,比如此生若是女身,便不能直接成佛。須下世轉為男身方可。
她提筆寫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修道修的是本心,與皮囊何幹?”
寫到這裏,她想起陌岩。他在旱舸寺的時候就是女身,一點兒也不妨礙他贏得潺宇的尊敬。
跟著又寫道:“什麽男人女人,神仙畜生。換個身子就不是自己了嗎?”
她的解釋又得到了鷺靈的首肯。
這最後一幅畫,畫的是一個仙女躺在一片雲彩上,形容枯槁,好像要死了。
魅羽想了想,提筆寫道:“此修道人追求的是天人福報。須知天人壽命雖長,苦少樂多,但終究還是在六道中輪回。此生若是沒有及時行善,下世還指不定生在哪一道兒。要學佛便要立誌跳出六道,才是真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