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砂粉工場,生產主任名叫:居彼得。我一看就認出他原來是我讀南新路小學的美術老師。記得在學校,居老師給我的印象就是可親可近,有他的課就有歡聲笑語。我向他做了自我介紹。他也記起來了,笑著說我長大了,說他也改門換戶了。原來,居老師得了氣喘病,不適合繼續教學。
居老師和媽媽特別談得來,因為他倆很相似:一樣的煙癮大,一樣的外剛內柔,一樣的黃黑牙齒。
居老師有二兒二女。他的大女兒已出嫁,居師母在家不工作,家裏生活並不富裕。他把大兒子也介紹來工場幹活。有時居老師經濟困難,就把家裏的戒指拿來托媽媽賣掉。媽媽一連替他賣掉了好幾個。他得了錢後,會借給我們一些買米錢。
在工作時,居老師特別照顧我,習慣說:“別擔心”、“沒問題”、“累了就少做點”。然而,他對自己的兒子卻特別嚴厲,動不動就上火。他總是數落兒子的不是,說他雖比我大三歲,卻不如我懂事。為此,小居特別吃我的醋,說他爸偏愛我。
兩年後,居老師突然病倒,很嚴重。去了醫院說治不好了,隻能回家等死。癱在床上的居老師一直叫痛,並要他兒子帶話來要見我一麵。
我早就想去看望居老師,可我沒衣服穿。那是夏天,我沒有遮羞的貼身小背心。上班的時候,我和媽媽都是翻過家門口的城牆走的,這樣可以節省一半路,隻要五分鍾的路程,基本上碰不到人。我的身上總係著一條深藍色的圍裙,正好遮住正在發育的胸部。可我總不能還穿著這件髒兮兮的圍裙去見生命垂危的居老師吧。也許這是他見我的最後一麵,我一定要衣著得體。真是心急如焚,怎麽辦呢?
終於我找了個辦法,覓到一條白布把胸部緊緊圍包住,用別針固定。再套上圓領衫,照了照鏡子,效果還不錯。
於是一下班,我和一男同事結伴去到了居老師的家。隻見他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兩頰深陷、表情痛苦。第一次,我的心中油然生起一種難以名狀的絕望和悲觀。可憐的居老師看著我,掙紮地想擠出笑容,可沒成功。他把手伸給我,我撫摸著它,隻能說些沒用的安慰話。他朝我點點頭,已不會說話。我看著他的眼淚從眼窩裏湧出、慢慢淌下來。我明白他是想對我說他要走了,永別了。我譴責自己太沒用了,除了陪掉眼淚還能做什麽呢?
第二天到了工場就得到小居的通知:他爸爸昨夜就斷了氣。居老師才五十歲,我和媽媽壓抑得不想說話。我感到冰冷漆黑、雖然是烈日當空;而媽媽抽煙時不再輕鬆自在,那繚繞的煙霧仿佛飄出了對亡者的哀思。
區裏很快派了一位超年輕的梁主任來接替居老師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