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心
生活比人更有想象力
三叔家從學士街搬到了南碼頭，離我們家才兩分鍾的路程。三叔雖看不起我們，但每逢過年會打發大兒子坤龍（三嬸剛又生下了一個二兒子）來叫我一個人去吃年夜飯。我經常會過去幫三嬸提提水，順便看看奶奶。這一回奶奶癱在床上，時日不多。她一直呼喚著遠在北京機械廠當技師的小兒子的小名。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四叔。五年前我們到蘇州時，正好四叔早我們幾天去了北京。
奶奶終究是沒等到四叔回家就閉眼離世了。四叔隻趕到參加安葬儀式。奶奶躺在蓋了一半的棺材裏。四叔一手拉著我，一手牽著坤龍，瞻仰著母親的儀容泣不成聲。
四叔才二十五歲，清瘦挺拔，寡言少語，和爸爸長得特別像。四叔的到來，對我來說，就是陰冷生活中露出了暖陽。四叔明顯不喜歡爸爸，但對媽媽很客氣。
四叔看到我們家這麽窮，就責怪三叔怎麽不幫助我們。三叔申辯說他要照顧一家老小已是困難，況且大哥一點事都做不來，叫他怎麽幫？三叔還說當初大哥隨父親去福建享福，也沒幫過逃難到蘇州的兩個小弟。
我注意到爸爸喜歡在四叔麵前出現，而四叔一見到他就沉默不語、轉身避開。我忍不住對爸爸說：“你為什麽老是煩四叔？四叔不喜歡碰到你，你就不要讓他不快了。他難得回一趟蘇州的。” 爸爸不答話，但我的話也進不了他的耳朵。
看到我衣衫單薄，四叔對我說待他回北京後會寄幾件衣服來。他還強調說會寄來一件毛線衣，可以改織成兩件小毛背心給我和坤龍穿。四叔在蘇州的這些天，我的心情像吃了蜜一樣甜。可好景不長，當聽到四叔要回北京時，我的心裏頓時涼了。
四叔臨走前給了我十元錢和二十斤糧票，並囑咐說：“這是給你媽的，別給你爸。我和你爸沒有感情，我們很早就分開了。”
這時正逢天氣轉涼，我們正愁沒錢把媽媽拿去當鋪的被單贖回來。這可是我們家唯一的被單，如果沒有四叔的錢，真不知這個冬天怎麽過。說起這條被單也是多災多難。
有一天我不上學，看到天氣好，就把被單晾曬在對麵人家門口，因為我們家門是見不到陽光的。待我睡了個午覺後，發現被單不見了，地上隻留下兩個衣夾。糟糕，是被偷了！
我哭喊著：“小偷怎麽不長眼睛，不偷有錢人家的，偏和窮人過不去。” 鄰居阿婆聞聲出來歎口氣：“嗨，這年頭，買布要憑布票，一人一年才一張布票。衣褲、床單都在裏麵了，哪裏夠？我看準是小偷偷去換錢了。”
聽了她的話，我想到有兩個熱鬧的買賣集市。一個是在附近的吊橋，另一個在較遠的胥門。我又想小偷為了避人耳目，準是拿到胥門去賣了。於是直奔胥門。
果然不出所料，遠遠就看到我家的那條藍格子被單被高高懸掛著。我衝上去，正好有人在問價。我一把抓住被單，大膽潑辣的質問小偷：“你為什麽要偷我家的被單。我家已經這麽窮了，我要到派出所告你！” 問價人明白真相後，就站在我這一邊說要舉報小偷。小偷心虛，撒腿就逃。
抱著失而複得的被單回到了家，左鄰右舍都誇我能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