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輛三輪車,我們來到了三叔家,疲憊不堪。
奶奶麵相很凶。她見了她長子一點微笑都沒有。我叫她奶奶,也沒見她反應;倒是三嬸的母親麵容慈祥,讚我可愛。我喚她外婆;三嬸長相清秀,一副羞答答的樣子,懷裏抱著一個男嬰;三叔比爸爸小十三歲,言行舉止卻比爸爸老練世故。他頭發抹油,架著副金絲眼鏡,毫不掩飾地把我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我們已有幾天沒有換洗衣服,又髒又窘,手上也隻有一個箱子。三叔這一審視顯然已有看不起我們的情緒。他望了一下三嬸後,慢條斯理地對我們說:“那好吧,就暫時住在我這裏了。”
吃飯的時候,三叔家做的蘇幫菜好看誘人。我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可看看旁坐的媽媽盯著自個兒的飯,我也不敢夾菜,隻能一個勁地往嘴裏送白飯。倒是外婆和三嬸要我們別客氣。
在飯桌上得知,四叔已在前幾天去了北京張家口機械廠工作。
蘇州的很多東西都令我好奇。比如三叔家的馬桶看似飯桶。我問媽媽怎麽可以在飯桶裏尿尿,她不耐煩地回答:“你沒見三叔家人嫌棄我們?你別再多事了。” 我自討沒趣,就跑到庭院。奶奶正在晾衣服,我想幫忙。看到晾衣竹竿都用光,而桶裏還剩著幾件衣服。我問奶奶還能晾在哪,她凶惡地說:“晾在你頭上!” 奶奶一點都不喜歡我,我很難受,也不知該躲在哪裏。
這天三叔帶來了好消息,說替我們找到了一間房。媽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再也不用寄人籬下。
三叔帶我們走到閶門外大新裏。原來是一間又破又髒又矮的城腳房,隻有九平米。房頂掛滿了灰塵汙垢,四麵牆壁齷齪發黑。房門朝北,東麵靠城牆。房裏亂七八糟地堆放著三叔做水果生意的籮筐。三叔介紹說這裏原是鐵匠鋪,所以才這麽髒。我們愣楞地站著,腦子空白,喪失了說話的能力。隻聽見三叔又說他待會來拿走籮筐,讓我們先打掃收拾下。以前媽媽憂傷時會哭,可這回,連哭都哭不出來。
沒有床,隻有一隻破舊的竹碗櫥、兩塊薄木板、一條長凳。三叔替我們到附近老虎灶(泡熱水的地方)借了一扇門板。門板與疊在一起的兩木板合並起來的寬度夠三人睡,可架床還缺一條長凳。媽媽想出了法子,去城牆邊拾磚頭。我和媽媽從外麵搬回磚頭,爸爸在屋裏砌。我們唯一的藤箱也被外麵撿到的一個破水缸墊起,當起了衣櫃。那個破碗櫥,還可用來當飯桌。床上沒有墊被,就買了稻草來頂替。蓋的破棉被也是借來的。
白天燒飯是放在土灶上的。因為沒有煙囪,每燒一頓飯滿屋子濃煙彌漫,同時也熏出了一臉的眼淚鼻涕。晚上照明隻有點煤油燈。碰到下大雨,就是災難。屋裏到處都漏水。不僅沒法睡覺,還得把床拆了躲在幹燥的角落等雨停。如果雨下個不停,隻好站到天亮,等出了太陽後再補睡一會。
這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可這一住就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