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東頭最靠東的那家姓趙,老兩口帶著幾個還未婚嫁的兒女生活在一起。老趙頭當時五十歲剛出頭,是個退伍軍人。據他自己說,他打過四平、打過錦州。後來負了傷,就退伍回家了。因為是退伍軍人,身上又有傷,生產隊照顧他,就讓他在大隊部裏看電話。有電話打進來他先接,然後他再去找電話裏要找的人來接電話。老趙頭當兵時走南闖北,和村裏其他人比起來見識頗廣。大家閑來無事,聚在一起,常見他叼著他的大煙袋,一邊抽煙,一邊給大家講他當兵打仗時的軼聞趣事。那時候我特別愛聽老趙頭講故事,他的故事使我有機會了解村子以外的世界。
老趙頭在部隊時跟一個老兵學了一門手藝,會端胳膊端下巴。如果誰的胳膊脫了臼,或者下巴脫了臼,掉了下巴,他過去捏一捏,拉一拉,推一推保管手到病除。剛開始人家老兵不願意教他,是他好說歹說又買了兩盒香煙作為拜師禮才把這門手藝學到手。年紀大了,子女也都成人了,老趙頭就想把這門手藝傳給他的子女。隻可惜,他的子女中沒有一個人願意學。為這事兒,老趙頭經常罵他的幾個子女:“藝多不壓身。我當年求爺爺告奶奶才把這門手藝學到手,現在上趕著教你們你們都不學。我怎麽養了你們這麽一群沒出息的東西?” 罵歸罵,人家不學他也隻能幹瞪眼。就這樣,一直到死老趙頭都沒能把他的這門手藝傳出去。
老趙頭愛喝酒,每天晚飯都要喝兩盅。遇上心裏不痛快,就會多喝幾盅。一喝多了,他就耍酒風。老趙頭耍酒風就幹一件事,那就是打老婆。雖然他們都已年過半百,大兒子都結婚娶了媳婦,老趙頭打老婆還是一點不含糊。每次他耍酒風,都把老婆打得哭爹喊娘,滿村子都聽得到。除了姥爺以外,老趙頭耍起酒風來誰也管不了,生產隊的幹部都不行。老趙頭自己沒有多少文化,卻非常尊重有文化的人。每次姥爺一到,輕聲細語地把大小道理跟他一掰扯,他就平靜下來了。就這樣,每次老趙頭喝多了耍酒風,他的兒女們就會風風火火地跑到姥姥家裏來找姥爺。要是碰上姥爺不在家,他們就會六神無主,急得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老趙頭有三個兒子。老大叫趙富有,老二叫趙富財,老小叫趙富貴。趙富有已經結了婚,住在大隊部的後麵。趙富財跟我沒有什麽接觸,所以我對他沒有什麽印象。趙富貴隻比我大六七歲,但按村裏的輩分我得管他叫舅舅。趙富貴人很機靈,鬼點子特多,壞點子也不少。他常常出些壞主意,讓我們幾個年齡小的去做。用我老舅的話說,就是“把我們當槍使,他在旁邊看熱鬧。” 記得有一回他讓梁四去一女孩家見她父母,問梁四可不可以娶那女孩做媳婦兒。梁四也傻,真的去問了,結果逗得大人們哈哈大笑。大點兒的時候,每次一提起這事兒,梁四都臊得滿臉通紅。還有一回,趙富貴指使幾個半大孩子偷姥姥家院子裏果樹上的水果。他讓其他孩子翻牆進入姥姥的院子裏去偷,他自己則躲在院子外麵放風。等到他們幾個被發現了,他丟下其他孩子,自己帶著偷到的水果跑的無影無蹤。為這事兒,我老舅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一直想找個機會教訓教訓他。
有一天趙富貴主動找我去他家玩兒。到了他家以後,他遞給我一把木製的玩具手槍,是當時電影裏常見的那種二十響的匣子槍。可槍剛到我手上,我還沒動就斷成了兩截。於是,趙富貴便說是我把他的槍弄壞了,非要我給他修不可。我扭不過他,隻好把槍拿回家找我老舅幫著修。我老舅一看那槍,氣就不打一處來。說:“這斷口根本就不是新茬。這槍早就壞了,他是在熊你。” 於是帶著我去找趙富貴說理。仗著是在自己家裏,趙富貴死不認賬,硬說是我把他的槍玩壞了,不修不行。如果趙富貴隻是不講理也就算了,可他嘴裏還不幹不淨,罵罵咧咧。我老舅一氣之下,新賬舊賬一起算,在他們家院子裏就把他痛打了一頓。
那次一定是把趙富貴打得不輕。沒一會兒,他媽就帶著他哭哭啼啼地來到姥姥家找姥爺告狀。姥爺一看趙富貴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非常生氣,抄起一根燒火棍就朝我老舅身上打去。我老舅一看不好,奪門而逃,三天沒敢回家。後來聽說姥爺的氣消了,我老舅這才敢回來。我記得我老舅回來那天,怯生生地給姥爺遞了一杯茶。說:“爹,我回來了。都是我的不是,我以後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姥爺聽罷,歎了一口氣。說:“你已經老大不小了,你這樣以大欺小,我覺得很不好,很不光彩。你以後要改改你那火爆脾氣。” 然後帶著我老舅去了趙家,向人家陪了理道了歉。